黑暗中,鄧元靜坐在一張醫療椅上,手臂及軀干處插滿了輸液管,除此之外,在太陽穴以及其它各個穴位中,亦貼上了細小的電極原件,釋放微弱的電流。
在這一整套堪稱豪華的醫療設備旁,奉師兄之命鎮守在此的莫孤沉盯著雙目緊閉的鄧元。雖然心電圖等各種儀器都顯示他的身體體征正常,但他明白鄧元真正受創的并非肉體這么簡單,看他戰敗時的樣子,心靈上的創傷明顯更加嚴重。
這套儀器設計之初便是為了針對身懷天王之力的人,和其他的醫療設備相比,在用普通手段確保鄧元生命安全的同時,更用數百個細小的電極刺激鄧元的穴位和肌肉,使他們體內僅剩的天王之力源源不斷地涌出,修補身體創傷,這種儀器其實更注重通過壓榨病人本身的潛能來達到修復病人身體的目的。
“怎樣了。”秦無常拉開房門,匆匆走入后問道。
“還行,鄧元在受傷時即使用力量護住了體內重要的臟器,雖然傷勢仍然不輕,但至少沒有性命之憂。”
“即便如此,他若要恢復,還是需要不短的時間吧?”
“醫生說,至少要五天時間,才能自由活動。”莫孤沉頓了頓,道:“我想,讓鄧元退出此次行動為好。”
“退出嗎?”秦無常面色猶豫,靠近仍沉睡著的鄧元,并沒有做出進一步的判斷。
莫孤沉心頭一緊,他知道在當下,鄧元身受重傷,自己剛剛回到天淵,在組織中沒有多少話語權。這種情況下,秦無常就是此次行動的主事者,若是他堅持讓鄧元帶傷出戰,自己也無法反對,如今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這位師兄不會如此滅絕人性。
“剛剛,我去和上面的人對話了。他們對此次的實力極不滿意,要求我動用天淵在天北域的一切眼線和資源將那三人找出。而即使真的找到了他們,失去鄧元,我們真的有能力將他們擒下嗎?”秦無常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般說道:“不。源獨霞的力量超出預計,及時合三人之力,若是被打個措不及防,我們依舊未能有完全的把握將他殺死,而那個年輕人的力量也在意料之外,我和他交過手,但當時他的力量并未能觸及如此境界,短短幾日,他竟然又進步了。遇上如此厲害的兩人,我……”
莫孤沉冷哼一聲,他對天淵的幾個上層不滿已久,開口毫不客氣:“既然上頭不滿意我們的能力,難道不能親自前來?六司級別的高手,一人便足以將源獨霞和那個不知所謂的小子擊潰,又何必糾結這么多。不要告訴我他們日理萬機,無暇分身,除了兩人確實需要處理眾多事務,一個被囚禁在地底,剩下三人哪個沒有出手的理由?他們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和聲望,不愿意在明面上沾染天國皇室的血罷了。”
源獨霞立場分明,雖然擺明了要和天淵對敵,但說到底,他也是炎親王的嫡子,天國皇帝的皇侄,現在看起來失勢,惹怒了皇帝落到如此田地,但一家之事誰又說得清呢?他的身份不論何時都是難以忽視的保護符,就算是六司也為之忌憚,如今兩者對立,而若是六司中人真的殺死了源獨霞,免不得要直面天國皇室的怒火。
不愿親身前來,就是表明了不想直接干預的念頭。別看六司人人都有超越一般玄級眷者的力量,已達到窺知能量流動的境界,但天國之內的玄級眷者又有多少,明面上的四位龍將和七位虎衛大統領便是玄級高手。真的和天國對立,莫說是玄級,即使是元級高手,天國可能會猶豫,卻絕不可能畏懼。若是雙方到達水火不容的境地,即使是元級高手隕落的概率也超過九成。
畢竟,天國有著一個可能是史上最強的人。
軍神,如今唯一一個有著明確殺死元級高手記錄的驚世強人。
綜上所述,六司不愿出手,將一切任務對給下級,這一點,秦無常也明白,他嘆了口氣,破天荒地沒有訓斥口無遮攔的師弟,道:“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怕是連六司都難以穩坐泰山了。”
聽聞此言,莫孤沉的臉色也凝重起來:“難道是……公羊道那家伙嗎?”
秦無常點頭,揉了揉發酸的眉心,道:“若真到了那步,出手的必然是公羊先生。”
“開陽和月落忙于事務,問道一向憊懶,而玄胤這幾年不知所蹤,只能大致判斷他還活在世上,天誅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沒人會選擇將他放出來。這么來看,若要出手,也只有公羊道是最好的選擇。”
嘶。
一陣清晰的吸聲聲響起,莫孤沉和秦無常一驚,望向聲源處。昏迷著的鄧元竟不知在何時睜開了雙眼,面目猙獰地看著身上的醫療儀器,而在片刻后,他仿佛是將自己失敗的經歷盡數接受,情緒終于穩定下來,如怒虬般的青筋也隱沒到皮肉下。
“公羊道,要來了嗎?”鄧元聲音嘶啞地問道。
“還不確定,他是最后的一道保險。”秦無常回答道。
鄧元仰頭,后腦貼在靠椅上,眼球像是凝固了一般一下未動,半晌后,他堅定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開啟五級刺激吧。”
“你……”
“鄧元。”秦無常和莫孤沉同時出聲,后者接著問道:“五級刺激能加快你的療傷速度,但同時這也會透支你身體的潛能,即使成功,他的壽命也會縮短至少五年。”
“哈,五年。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五年罷了。”
“何必逞一時之勇,既然組織已有自己的決斷,我們盡到本分就好,耗費生命來達成目的……這是何等不智的行為。”莫孤沉難以理解,他本就是一個重視生命與正義高過一切的人,因此他才會不顧同門情誼地對師兄動手,如今遇到鄧元這樣不講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的人,便覺得難以理解。
“無所謂。”鄧元不理莫孤沉的吵鬧,在此閉上眼睛,“只要能完成任務,便是要付出十年,二十年的生命,都無所謂。”
“你……”
秦無常一手拉住莫孤沉,道:“我會讓醫生開啟五級刺激。”
“多謝你了。”鄧元微微頷首,作別這兩位師兄弟。
……
“炎親王,源孤焚的兒子……原來是你。”探清源獨霞的身份后,雪椰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僅帶著警惕和恐懼,更多了一分難以觀察到的嫌惡。看來炎親王的惡名,即使在聯邦境內也為普通人所熟知。
“炎親王,這么說,你是天國的一位世子。天國的人才難道少到這種地步了嗎,連世子都被派出來執行這么危險的任務。”徐生反問道。
“你們素來知曉我父親的惡名,這理所當然,就像校長,老師總會記住成績最好的學生,但對剩下幾個與第一名差距并不大的孩子便不甚上心。如果惡也有一個排行榜的話,那么源孤焚必定排在首位,但聯邦人不清楚的是,作為他的兒子,我所做的惡行卻也不比他少。”源獨霞笑得燦爛,仿佛他指責的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
看著他的樣子,徐生眉頭緊皺,他極少見過源獨霞這類一邊貶低自己一邊發出不似作偽的笑容的人,一個精神明顯不正常的人,這是他對源獨霞的第一判斷。
“但……父親曾和我說過,炎親王看似放浪形骸,行事嗜血殘暴,可他針對的多數是那些與皇權利益有沖突的人。拜他所賜,原本世家林立的天國,在二十年內,這類不歸順于皇室的勢力減少了將近三分之二。而盡管皇帝對他多有指責,但不管他做了何等荒唐的是,殺了多么重要的人,他炎親王的這頂帽子始終未被摘去。不難想象,他是皇帝的一把刀,或者說是他光鮮亮麗的面子下的血跡斑斑的里子。”
“皇帝……在讓自己的兄長承擔罪責嗎?”徐生喃喃道。
“所有人都知道,炎親王會不得善終。他和皇帝合力清掃皇權路途上的任何阻礙,而前者但下了所有罵名,到最后,不止他的姓名難保,親王的爵位也勢必會被撤銷。如此說來便可理解了,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棄子啊。”說到此處,雪椰語帶唏噓。作為聯邦人,她反而更能清楚地看清皇帝和炎親王的合作,反之,作為受害者一方的天國世家,或者普通人,便難以做出如此理性的判斷。
“不僅讓兄長背負罵名,到最后,連他的性命也要奪取嗎?”徐生搖了搖頭,原本個性陰沉的他談及有關家庭的慘劇,再難壓抑心中的情感,“難道,他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能放過嗎?”
“哈哈哈……”
被徐生的言語逗笑,源獨霞的笑聲刺耳又大聲,大笑不止,連眼淚都被他擠出眼角,不得不低下腰強壓著自己的笑聲,道:“有著絕強力量和天賦,但你的政治智慧確實少的可憐啊。不錯,皇帝是對自己的親人多加苛責,但那又如何?一個一生都走在皇權路上的人,若是要他在親情和權力之間抉擇,他當然會選擇權力了。”
他伸出手掌,像是要將夜間的那輪孤月握在手心:“一個人再強,沒有權力又有何用。軍神修為深不可測,但他難道敵得過全員出動的龍衛?聯邦人口五倍甚于天國,機甲研發技術更是獨步天下,即使十臺機甲困不死軍神,那百臺,千臺呢?皇帝坐擁整個天國,和權力受限的聯邦總統比起來,算得上是天下最具權力的人,而在這種權力的誘惑下,區區人倫親情,又有什么好可惜的了。”
源獨霞抹去眼角的淚花,深吸幾口氣,平緩下呼吸后說道:“再說了,源孤焚是自愿受此委屈,怪不得別人。而我……我是驕縱半生,殺過的人不知凡幾,算是罪有應得。”
“你,為何什么一直直呼自己的父親真名呢,你和他的關系……不好嗎”雪椰突然問道。
源獨霞一愣,握著餅干的手微微垂下。他矯正自己的坐姿,嘆了口氣道:“這個嘛……若是有機會活命,我就講給你們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