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七點五十三分。
達古伊一早就坐在大屏監視器前,但他并不關心監視器畫面中的一切,低頭看著手上的老繭,沉默不語。
門被打開,一個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帶著咖啡走到達古伊的身邊,把咖啡放在他的手邊。
“謝了。”達古伊答謝一聲,男人拉了把轉輪椅過來,問道:“那場爆炸起因調查清楚了嗎?”
“聯邦檢察廳已經派人封鎖了那里,我們在地下有太多的限制了,難以突破檢察廳的封鎖。唯一能確認的一點是,蝠衛的計劃中沒有引爆炸彈這一項,那純粹是意外事故。”
“死了一隊蝠衛,又沒有追到機械之心,上面有什么反應嗎?”
達古伊沒有絲毫擔憂,無所謂的擺手,道:“不用擔心我。陛下知道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中的道理,還不至于把那群廢物的責任栽倒我頭上?!?
男人點了點頭,繼續問道:“轉移工作怎么樣?!?
“人已經都送出去了,所有的資料都已經備份,接下來就等總部派人來接我們回去了?!边_古伊拿起還在冒熱氣的咖啡,回答道。
“你應該可以先走吧?!?
“我要看到這里所有人安全離開?!边_古伊搖了搖頭。
男人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問道:“機械之心,到底是什么。”
“一個用于增強機師操控精度的東西,具體我也不清楚,但這個項目有生物部門的一些變態參與,最后搞出來了一個誰也控制不了的東西。具體的事情我不清楚,但聽說,那是一個類似于寄生蟲的半機械生物,會選擇合適的宿主寄生。在我們找到那個叛逃的駕駛員時,他已經被機械之心折磨的沒有氣息了,但他身上并沒有機械之心的存在,我們判斷它還在破損的機甲中等待合適的宿主靠近時進行寄生?!?
“無法控制的東西啊……倒是符合生物部那幫家伙的個性?!?
“誰說不是呢,他們遲早得把自己玩死。”達古伊毫不忌諱地罵道。
男人輕笑一聲,撫摩著自己右手虎口上一道明顯的疤痕,鄭重道:“這兩年,辛苦你了。”
達古伊同樣回以溫和的笑意:“說起辛苦,你們可要比我辛苦的多。我只是空降過來的一個小人物而已,是你們在這個狗屎地方堅持了那么久?!?
“確實辛苦,這個地方也確實像你所說的,爛的像狗屎一樣。但你愿意接受調遣,就值得我的尊敬了?!蹦腥苏?。
他的本名早已不為人所知,在達古伊空降過來之前,就是天國駐地下隱秘行動的最高指揮官之一。他的下屬只知道這個男人代號為鋼獅,平日里他嚴苛的御下方式也如同獅子一般酷烈,以及鋼獅并不是一般的指揮人員,更是一名資深眷者。
他的能力是什么,屬于什么級別,則都是機密,能知道這個機密的,也只有達古伊和幾個與他同級的人。
鋼獅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選擇開口問道:“在走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說吧?!?
“為什么來這里?”
咖啡味道有些過苦,不和達古伊的口味,他簡單抿了兩口后就不再喝了。達古伊看向鋼獅那張終日嚴肅苦悶的臉,微笑道:“為了驗證一些事情。”
鋼獅緊鎖著的眉頭更深了一些,沉聲問道:“驗證?”
“你知道我在宮里,是誰的親信吧?!?
“你陪了小爺二十二年,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才感到困惑,以你的身份,本可以不用來趟這趟混水。”
“兩年多之前,我還在宮里的時候,小爺和我說了一些東西?!边_古伊露出緬懷的神色,臉上溝壑般的皺紋被笑意擠到兩邊。
“但我不能告訴你小爺和我談了什么,那是一些危險的事情,我還不夠信任你。”
“能理解。”鋼獅回道。
“那個時候,我有點害怕。活了那么久,我本來以為我不會再有害怕的情緒了。因為沒人能威脅到一個沒有親屬且不在意自己死活的人,這個想法伴隨了我很久,我也一直為此感到驕傲。但當小爺和我說完他的想法后……怎么說呢,我的第一感覺是驕傲,因為我沒看錯,小爺確實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但之后我就開始感到害怕,我因為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在天國和小爺指尖做出選擇,我該怎么辦?”
鋼獅瞳孔猛然一縮,他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沒能說出口。小爺在這兩年里做的一切事他都在地下有所耳聞,即使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認達古伊的可怕猜想有可能成真。
“小爺……和天國的對立嗎?”鋼獅緩緩說道,嘴中像是在咀嚼鋼鐵一般的苦澀。
“古籍里有一個詞,叫‘殉道’,意思是人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迫害和殺戮他人,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聽起來很高尚吧,我,你,在這里的所有人,如果被發現是天國人都會立刻死無全尸,但我們愿意冒著這種風險為天國奪取利益,我們便可以成為殉道者。陛下希望我們這樣想,這樣做,我便聽從他的想法,努力將自己變為合格的殉道者。但即使我再怎么努力,‘殉道’也只能成為披在我身上的一件外衣,這是我在這里呆了兩年才尋得的真理?!边_古伊雙手捧住咖啡杯,感受著瓷片上傳來的溫度,兩年來的矛盾和糾結在下一句話中煙消云散。
“我果然……還是支持小爺?!?
鋼獅沉默許久,最后艱難地說道:“今天的事可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謝謝,雖然我未必需要你的承諾,但還是謝謝你?!边_古伊真誠地回道。
“不客氣?!?
……
鋼獅起身將要離開,卻看見左上方的監視器屏幕上一輛卡車緩緩駛入視野。
“運送晶體礦的車子嗎?”
“對,這是最后一次了。”達古伊松了口氣,道。
鋼獅卻沒有達古伊那樣的輕松感,再進入地下之前,長年的軍旅生活練就了嗅到危機能力。他本能的停下腳步,盯著顯示屏上模糊不清的卡車司機,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嘛?”達古伊看出了不對勁,問道。
“能放大一下嗎?”
“放大嗎,沒問題?!?
那一腳顯示屏上的畫面被放到最大投射在主顯示器上,車內是一個年輕的過分的男人,穿著紅色的制服,帽子的邊緣有一行白字標注著所屬公司。
“他為什么要解開安全帶,理論上他只要等我們的人把晶體礦卸下就可以走了?!变摢{一眼就看出了不尋常的地方,而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個怪異的舉動,鋼獅從看到屏幕上的這個男人的那一刻開始,就感到難于言說的危機感刺激著自己的血肉和神經。
達古伊也漸漸有這種異樣的感覺,緊緊盯著屏幕。
在一個持槍哨兵經過車門時,異變陡生。
一只布滿了拳繭的,不似年輕人的手,緊緊握著一把黑槍,從搖下的車窗中伸出,槍口中迸發出熾熱而決絕的火焰。
屏幕前的兩人頓時一驚。
……
段有云已經許久沒聽過槍聲了,即使他是正牌的天國軍人,每次在射擊訓練時拿到的成績也都不差,但兩年多的太平生活實在讓他遠離鮮血和槍聲太久了,久到當看到昨天還在和自己喝酒吹水的朋友,腦門上濺起一朵血花時,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槍響,可以如年夜中的爆竹聲響,亦可以如黑夜中的恐怖驚雷。
當段有云從失神中反應過來,顫抖的手握住槍柄時,一顆子彈已經落到了他的胸口。車內的槍手仿佛不需要瞄準,即使在如此狹窄的空間中,依然能將自己擊倒。
“啊……啊……”胸部中槍的段有云倒在地上,冷風從領口灌入,像刀一樣割在他胸口的彈孔上。他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嗚咽著慢慢爬行。
四周零散的哨兵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齊向車門開槍,誓要把車內的不速之客用彈雨撕成碎塊。但車里的人并沒有坐以待斃,在哨兵們震驚的眼神中,那卡車的車門竟被人一把拆下,那人拿著車門以作防御,已難以置信的速度逃出了哨兵的射擊范圍。
“嗚,啊……”段有云沒有看到這一切,只知道那個打傷自己的歹徒已經離開,腦海中只剩下求生的意志催促著自己逃離這里。
車后,一名哨兵瞄準著那個跑起來比豹子還快的槍手,突然聽見了一陣熟悉的嘀嘀聲。他心頭突然感到一陣不妙,不祥的預感讓他瞬間放下槍,俯下身看向卡車油罐的底部。
一個閃爍著紅光的黑色方形儀器,沉靜地發出駭人的倒計時。
“走……”
排山倒海的火浪和沖擊自油罐底部爆發,席卷了四周的一切生命。
一個瘦削的身影,在這場爆炸的和火海中跑出,直指眼前涌來的無數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