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的家在宛都商場背面，老舊的商場家屬樓顯得破敗，走廊的墻壁上老式的黑皮電線和白色陶瓷絕緣子，都在顯示這個樓房是有段歷史的了。
李進在東方紅電影院上班，他的母親年輕時是宛都商場的營業(yè)員，所以才有了單位集資的這個小兩居。
電影院的月工資不到一百元，但李進倒氣票發(fā)了財，所以李家的屋子與別家有所不同，不是黑水泥地了，鋪上了黑白兩色瓷磚，周道一進門，就覺得眼花繚亂。
這種一黑一白錯位對角的鋪法，把客廳搞成了四方連續(xù)圖案。
加上瓷片大約是20X20COM的小片，看起來更花。
這位大哥是把墻磚當?shù)卮u使了……周道想笑，但是忍住了。
李進看周道笑瞇瞇的，只當周道是夸他家裝修豪華呢，熱情的把周道讓進屋里。
沙發(fā)，布藝的，一看就是甌州木匠的手藝，因為為了省料，明顯的小一圈兒，而且一屁股坐下來，就陷下去的那種。
當然，這是廉價海綿，這個階段甌州本土家家戶戶生產(chǎn)的“紙皮鞋”剛剛在臨城遭遇滑鐵盧，被臨城執(zhí)法部門一把火燒了。
甌州人發(fā)誓改弦更張，不過精打細算這個“優(yōu)良品質(zhì)”是不能丟的，所以同樣的沙發(fā)，甌州人打制的樣式新穎，但偷工減料。
“周老板喝茶，我這幾天收拾房子……本來早就想請你來家里坐坐的?！崩钸M熱情招待。
特意說是“收拾房子”，這是想讓夸夸收拾得漂亮嘛。
周道左右看看，點頭道：“不錯，收拾得不錯！”
人都喜歡聽違心的漂亮話兒，喜歡咱就多說點。
李進被夸，心情極好：“周老板，最近有什么生意？”
周道笑道：“說什么生意，串串門不好嗎？……不過，還真有點生意，最近朋友的公司想要點液化氣，怎么樣，手里有票嗎？”
李進有些為難:“這個事兒啊，幾天前我有朋友需要液化氣，我去找過譚科長，譚科長現(xiàn)在調(diào)崗了，不在銷售科了，不知道是因為倒票的原因出事了呢，還是別的原因。所以我現(xiàn)在也正發(fā)愁呢?！?
這話聽起來不像假話，因為有錢誰不想賺呢？
“譚科調(diào)崗了？調(diào)哪個科了？”這相當于沒話找話，因為既然弄不到票了，他調(diào)哪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聽說到生產(chǎn)科了。現(xiàn)在新調(diào)來的科長，背景很厲害，聽說是軍區(qū)某個領(lǐng)導的親戚，只是，這么大的牌面，咱接不上線了。”
軍區(qū)？周道腦子靈光一閃，上次送那個魏大小姐就是送到軍分區(qū)附近她就不讓送的，周道懷疑這是有原因的，也許再往前走，他就不能進去了。
至于李進說的軍區(qū)，說不定就是軍分區(qū)，以李進的思維方式，未必需要把軍區(qū)和軍分區(qū)區(qū)別開來。
當然，喜歡說大也是這類倒票江湖上混的人的通病……
想到這兒，周道隨口說，“這么說，近期是沒有可能了？”
李進嘆口氣：“很難，我那朋友也太看得起我了，張口問我能不能搞200噸，我這現(xiàn)在連兩噸都搞不來了。”
周道直起腰：“200噸，的確是個大數(shù)目，要能搞成也可以歇一陣了?！?
李進點點頭：“周老板，你門路廣，要不動用動用你的門路，看能不能搞到？”
我來找你要貨源，現(xiàn)在你反倒找起我了……周道笑笑，不過他知道，這個年代，一切都不規(guī)范，買賣身份互換是常有的事。
“好，大家都找找?！敝艿揽吞椎?，起身準備告辭。
李進連忙站起身，遞給周道一個紙條，“我剛裝了電話，這是電話號碼，你要是有門路，打這個電話找我就行?！?
咳，這身份變化還真快呀。
周道收了紙條，跟李進握了握手，說了句“回見”，就出門下了樓梯。
……
液化氣的事沒有談成，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誰也不可能渠道永遠暢通，特別是這種方式的渠道，銷售科長雖然有權(quán)力提前批條子，但這個位置是個肥缺，誰都盯著你希望取而代之。
這和后世規(guī)范的市場經(jīng)濟不同，這個時代，一個關(guān)系斷了，一門生意就結(jié)束了。
當李進透露出軍區(qū)這個線索時，周道腦子一個閃念，想到了魏麗麗，但隨即又否定了。
這個魏麗麗雖然跟自己談得來，但他們屬于兩個世界的人。那天剛送走魏麗麗就在巷子里遭到圍攻，而圍攻自己的人雖說身份未明，可以肯定是受人指使。
這個指使的幕后黑手，基本可能確定就是那個姓單的紈绔子弟。從這個人在楊陽辦公室的坐姿可以判斷，他的背景非常厲害，否則不可能在普通人視為禁地的機關(guān)行走如自家后院一樣。
……關(guān)健是，他警告過自己。
雖說楊陽對自己有意見，但楊陽可以明著把自己搞掉，他有這個能力，沒必要暗地里痛下殺手。反而，這個姓單的魯莽行為，可能還被楊陽制止過，否則自那以后，他不可能如此安穩(wěn)平靜。
不是因為楊陽，那就只能是這個單紈绔了，從感覺上分析，他極有可能跟魏麗麗背景相當，甚至是認識的，不，也許還不只認識那么簡單，那么……這個人跟魏麗麗有什么私人糾葛？
戀愛關(guān)系？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各種可能都有。
想到這里，他有點后怕。
幸而自己一直跟魏麗麗保持距離，否則……那個神經(jīng)病有可能再來一次真的。
……
液化氣的生意暫時擱置。
這個時代，物資短缺，到處都是“生意”，很多人都在為一件聽風是雨的“大生意”奔波，周道是過來人，他只要實實在在的東西。
那種天天為一個虛假的信息跑斷腿的事，不會發(fā)生在周道身上。
……
第二天一早，周道騎著自行車到柳林，剛進院門，就聽到呯呯啪啪干活的聲響。
齊文和一看到周道，就迎了上來。
“周哥，你可來了！昨天消防所來通知，說我們可以復工了，我正說要去
找你報喜呢，到了電視臺一問，說你有事出去了?！?
周道：“來通知的是沈群吧！”
齊文和很吃驚：“你怎么知道？還真是叫沈群哎！”
周道隨意道：“他怎么說的？”
“他呀，跟上次來換了個人似的，笑瞇瞇地，說我們既然備好了滅火器，就放心開工，要是遇到什么困難，可以直接找他。上次他可是黑著個臉，做出隨時沒收我們施工工具的樣子！”
周道：“好好干，這事過去了?！?
齊文和：“我想起來，他好象說跟周哥你是朋友，周哥，既然是朋友，為什么上次要人停我們的工？”
周道拍拍他的肩：“文和，凡事要多動腦筋，咱以后不光靠力氣吃飯，還要靠腦子?！?
齊文和沒有往下問，心想反正是周哥面子大，以后他們不過來找事就成了。
周道招呼王全過來：“王全，你帶老張和小譚到工業(yè)路26號，這是鑰匙，那三間門面都是我們公司租下來的，按我這幾張圖標的，把門面收拾收拾?！?
王全接過圖紙，一邊看一邊很驚喜的問：“老板，執(zhí)照下來了？”
周道從包里掏出一個卷好的硬紙卷，打開橡皮筋，展開。
“哎呀，大家都過來看，我們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批下來了！”
王全這一喊，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宛都市華道裝飾工程有限公司！這名字好！大氣！就是大華國周道的意思，老板牛氣！”
“嘿，你懂什么，這叫大華之道，沒文化了吧你！”
“讓我摸摸，我這是第一次看過全新的營業(yè)執(zhí)照……”
“去，洗手沒，這可是咱公司的寶貝，不能弄臟了！”
……
大家吵吵嚷嚷，高興得像過年。公司有營業(yè)執(zhí)照了，以后誰要問我在哪兒工作，“華道裝飾工程公司”！瞧，這多牛！
叮囑齊文和去文具店買個相框把營業(yè)執(zhí)照裝起來，又把機電公司經(jīng)理的電話告訴他，讓他去訂個鋸字機，用來做招牌，齊文和高高興興的先出發(fā)了。
王全也收拾了一下帶著老張和小譚準備出發(fā)，這里就由吳小波帶著剩下的人處理一些細活。
一切吩咐完畢，周道也騎上他自己的三槍自行車，向宛都大學進發(fā)。
……又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