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能把女兒罵到無路可走、沖動尋死的媽，其奇葩程度雖不敢說舉世無雙，但其語言暴力肯定是令人生畏的。

至于她罵人的內容，這個完全可以忽略。

雖然她未必懂心理學，但她一定知道怎樣把各種鍋甩給被罵者，讓她死的心都有了，甚至直接崩潰到把這種心理付諸現實。

然而那畢竟是親媽。

幾天過去，時間會淡化一切，加上田甜的解勸，雖說她現在不想回家，但田甜和周道都勸她回家看看，親媽畢竟是親媽，如果親媽因為過度憂慮而出現了意外，做子女的肯定會悔恨終生。

推開雷家的院門，周道和雷雪莉同時發現：

自己想多了。

屋里正堂的門開著，門口擺著一張烏漆矮桌，上面擺放著一臺音響，不用看就知道，正是從周道那里廉價“淘”來的飛浪音響。

秦素貞低著頭，聽著音響里播放的曲劇《哭墳》，神態平靜。

然而雷雪莉被曲劇唱腔打動，忽然目如雨下。

……

多少年沒有聽過這曲經典哭戲了？上一世對戲曲免疫的周道，乍一聽這纏綿悲惻、摧人淚下的樂曲，加上抓人心魄的唱詞，竟然也淚眼模糊。

是少年體魄、中年心態在作怪？什么時候淚點這么低了？

……

雷雪莉猶豫的站在門口，叫了一聲：

“媽！”

秦素貞抬起頭，目光癡呆，這時候周道才發現，秦素貞是不是心理有問題了？這眼神，不對啊。

果然，秦素貞臉上漸漸有了變化，歇斯底里的叫道：“你不是去找你爸了嗎？！干嘛回來？！”

雷雪莉轉身就走，被周道一把抓住。

“秦阿姨，母女之間，有什么問題解決不了呢？雪莉是我要送她回來的，雷叔叔走了，家里就不要再出其他事了。”

秦素貞瞪一眼周道，不再說話。

正堂的墻上，掛著一張一尺高黑色相框，一張黑白照片，周道知道，這就是雷父。

周道將帶過來的水果擺在臺案上，燃了一支香，長揖，敬上。

雷雪莉跪在父親的遺像前，哭得無力站起。

秦素貞毫無征兆的一把抱住雷雪莉，“死丫頭，你不是不回來了嗎？媽聽完這一曲，就準備找你爸去……”

嗯，這熟悉的味道又回來了。

周道記得上一世，秦素貞就玩過上吊、自殺這一招，逼迫雷雪莉回去，不過那時她拿著一根尼龍繩和一把生銹的剪刀，被曹老太太趕出了神州村235號的院子。

曹老太太一臉嫌棄：“你要找晦氣去自己家去，別到我院里來！”

秦素貞這回沒做好準備，她沒想到女兒忽然就被人領回來了，否則一定會做做樣子，在屋頂電風扇上，系一根繩子什么的。

這畢竟是雷雪莉的親媽，雷雪莉沒有周道這般腹黑的想法，她純真的以為親媽是因為自己想不開，哭得淚人一樣：

“媽，你別這樣，我以后再不氣你了……”

世界上最難結的仇就是母女之間的仇，更何況雷雪莉原本和親媽沒什么仇，只是一時想不開，自己把自己放棄了。

然而用這種方式針對青春期的子女，釀成真正悲劇的比比皆是，如果非要原諒秦素貞，除了以她不懂心理傷害來為她開脫外，你幾乎無法原諒她。

但雷雪莉很快原諒了秦素貞，她哭著說：“媽，我以后不惹你生氣了。”

秦素貞此時也動了真感情：“莉莉，都怨媽，你以后千萬不要做傻事了！”

“……”

搞得周道想勸說的臺詞全用不上了。自己成了個外人，當然，你必須是外人。

兩母女痛哭了一場，秦素貞這時才“發現”屋里還有一個人，以她的聰明，她一下子就猜出其中的關系，于是假裝不認識：“莉莉，這個是……”

雷雪莉抹一把眼淚：“媽，他叫周道，就是他救了我。”

秦素貞差一點就又想發火了，這閨女，腦子是不是真進水了不好使？這個年輕男子肯定對你有企圖，要不然他不可能送你回來。

還有，這個人什么意思，通過這種方式上門討債？

只要你不把欠條拿出來，我就假裝忘記了，秦素貞打定主意。

沒想到閨女沒有會意，簡直有意補刀：“媽，就是這位周道，幫你把399的音響優惠到50。”

秦素貞裝做恍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上次，我還欠你的50，等我身上寬裕了，一定還上。”

周道微微一笑：“秦阿姨哪里話，50塊而已，秦阿姨又不缺這個小錢……”

秦素貞心里一格登，看來這個人是借送閨女回來討帳來了……這閨女，真不讓人省心哪！

這不是……引狼入室嘛。

秦素貞臉色微變，“是這……你看我家攤上這事，能不能寬限幾天？”

周道瞇起眼，笑意溫暖：“秦阿姨，小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這個錢我幫你墊上了，你看，這是留有地址的欠條，你收回去吧，錢不用還了。”

周道果然把秦素貞手寫的帶地址的欠條遞了過來，秦素貞仔細一端詳，還一點沒錯，這是自己寫的。

“那太謝謝你了，這多不好意思！”

“不用謝，就當是晚輩送給長輩的一件小禮物吧。何況，雪莉是我的朋友，一件音響而已，算不了什么的。”

朋友？男性朋友，那就是男朋友了？秦素貞仔細打量一下周道，這孩子長相不錯，還有一個好工作，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不讓人放心，究竟是哪一點，她也說不清楚。

但既然跟我女兒處朋友，別管到哪一步，我這身份都成長輩了……秦素貞思想很快轉換過來，腰板立馬就直了。

她把目光轉向雷雪莉：“莉莉，這么大的事你都沒跟我說？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雷雪莉心說，“我之前不是說過我們認識嗎”，但她知道老媽說的認識跟普通的認識不同。

她想否認，又擔心周道萬一把那晚他們同處一室的事說了出來，老媽一定又要鬧個雞飛狗跳……只得囁嚅道：

“有些天了，只是太忙，加上爸爸出事了，就沒有說……”

一提起雷父，幾個人神情肅穆起來，周道安慰道：“秦阿姨，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要節哀順變，雷叔的事我很傷痛，聽雪莉說肇事司機已被警方抓住了，后續的事要是需要幫忙的，讓雪莉給我說一聲就行了。”

秦素貞抬眼看一下周道，心想這孩子越來越能吹了，電視臺的欄目你是組長不假，但法院是你一個農村孩子能托關系的嗎？

她雖然對周道不是特別了解，但從周道手里拿回家那臺音響后，知道女兒與周道之前認識，就托人側面打聽過：周道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的農村娃，因為獲了獎被電視臺錄用了而已。

這使她原本對女兒與周道關系的期待一下子就降低了，所以肯定沒把他們的認識當回事。

但這次是人家幫了女兒，她也不好說什么。

舉手之勞嘛。

然而丈夫車禍案子這么大的事，這孩子還是不要摻和了，別搞不好壞了事了。

秦素貞想了想敷衍道：“你有這個心阿姨就很感謝了，哪能讓你費心。”

周道說：“阿姨放心，這個司機肇事逃逸，就是刑事罪了，懲罰他是跑不了的，刑事案件由執法機關公訴，咱們主要是找律師合計一下民事賠償。”

這孩子，越說越離譜，秦素貞覺得周道啥事都能瞎掰乎，她不喜歡年輕人有這個毛病。

雷雪莉則跟到門外，看周道的目光都有些發亮，似是看到了希望：“周哥，你懂這個？”

周哥必須懂，因為后世是法治社會，這些事他還真懂一些，但現在是1988年，他得找人了解這個時代的車禍致死賠償辦法。

上一世，他一個小電工，根本不敢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