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好,我們大中夏省,可沒有男人讓女人請客的習慣。我是老師,我有收入,你真要請的話,將來工作了再說。”
周道知道她這一陣應當還沒有工作,上一世他們認識后,因為種種變故,才生活在了一起,又因為生活所迫,她放棄了夜校學習,通過親戚關系去紡織廠做了合同工。
雷雪莉坐下來,兩手交叉在精致的下巴下,眸子里波光閃動:“你說的啊,這里的小攤挺貴的,別等一下心疼。”
周道笑笑,“別擔心,吃不窮我的。”
然后招呼一聲,跟攤主說,“兩份酥肉面,一份涼皮,一碟醋泡花生米。”
攤主高興得眉開眼笑:“好嘞,二位稍等,馬上就好!”
這家小攤在市中心的天橋下,一對中年夫妻操持,品類比較全,不像在神州村,那里的攤主賣的吃食相當單調。
涼皮是現成的,只需要臨時切好黃瓜絲,加上面筋、調料攪拌就行了,醋泡花生米更是現成的,所以很快上來了。
周道專門吩咐灘主,涼菜要小份的。
酥肉面加了里脊炸酥肉,海帶絲,姜片,時令青菜,用小陶鍋細火慢燉,香味飄出來了,但還沒那么快上桌。
攤主大嬸把涼皮放在周道面前,周道示意一下,大嬸會意,把涼皮移給雷雪莉,贊嘆道:“看看,你男朋友多心疼你!”
雷雪莉眼珠掃一眼,看看周道,又看看大嬸。
“男朋友?不是這樣的。他是老師,我是學生。”
大嬸笑道:“有這么年輕的老師?就是師生戀,也是郎才女貌!”
雷雪莉皺了皺眉,懶得解釋了。
中年大叔低聲責怪攤主大嬸:“你咋那么多話,做生意不要那么多嘴的知道不?”
大嬸寒了臉,不說話,蹲下去就著桶洗碗。
雷雪莉拿起筷子,又遞給周道一雙,她假裝沒聽到那老倆口的對話,說話語氣如常:“老板娘,來個空碗,幫我分一下涼皮。”
周道阻止道:“我等酥面呢,我不經辣,這份涼皮也是小份,都是你的。”
雷雪莉舉起筷子,夾了一口,“味道不錯!”
這正是自己喜歡的味道。
“看來她的口味還沒變。”周道心里想。上一世,周道曾經為給她買一份涼皮,騎著破二手自行車跑了大半個市區,那時候雷雪莉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時候發財了,能一天吃一次三毛錢一碗的涼皮就好了。”
周道心中忽然一熱,眼眶微微濕潤。
幸而是夜晚,路燈的光有些昏暗,雷雪莉沒有注意周道的表情。
……
夜校繪畫學習班。
黑板上寫著一行字,“大華國美術簡史”,下面寫了兩行粉筆字:
中國山水透視法:
平遠、高遠、深遠、迷遠。
靠墻邊是一排畫架,一圈木桌子,教室的中間則是一大塊空地。講壇邊緣擺放著一組靜物:一塊灰襯布,一口小型陶罐,白瓷碟子,碟子里三個蘋果一個梨,碟子外斜擺著兩只辣椒。
一只透明的玻璃杯,盛了半杯清水。
這是標準的靜物擺放,只不過水果都是模型,夏天天氣熱,真水果放不了幾天就壞了。
講臺的課桌上放著一尊約七十公分的大衛石膏像,顏色已略顯陳舊。
授課老師孫光仁三十歲左右,身體略微發福,他收拾了畫具,對身邊的男學生說,“方宇,今天我們就輔導到這兒,明天白天你可以單獨到這里鞏固一下,我白天在這里。”
叫方宇的男生身材高大,頭發濃密,五官立體,他正收拾畫具,這時抬起頭來:
“好的,孫老師。另外,雷雪莉昨天跟我說,也想在白天來補一下課,你看可以嗎?”
孫光仁反對道:“這個不行。夜校一般白天是不開門的,我特別為你開門,已違反了規定。你一個人我可能找個理由應付一下就行了,可如果人多,就不好辦了。”
方宇不在意道:“那沒關系的,我等一下跟她說說就行了。”
孫光仁點點頭,“方宇,今天這節課其實是專門為你講的,我很贊賞你的志向,但若想報考美院,單純考素描、色彩之外,還要考速寫和創作,而且有的學校,還會面試,面試需要考你的綜合素養,所以平常的理論知識也需要加強。
我今天講的大華國山水透視法,只是拋磚引玉,平時還需要你自己在課余時間多下下功夫,重要的理論知識,一定要記個大概。”
“好的,我會用心的。”
方宇已收拾好了畫具,站起了身。
正如孫光仁老師所言,今天這節課老師講的是理論,夜校學生想深造的不少,但真正想沖刺美院的只有方宇一人,今天這節課除了講了山水透視法,也泛泛講了華國繪畫各類別的特點,這些對于基礎階段的學生,其實是不需要講的。
而之所以下了課之后方宇一個人留下,那是孫光仁老師給他專門開的小灶。
在孫老師眼里,方宇基礎不牢,想法很多,但這個學生還算愛學習,不開小灶那些遠大的理想無疑于泡影。
誰叫這學生有背景呢,他是受人所托,辛苦一點也沒啥。
兩個人走出夜校大門,方宇忽然想起什么,左右的看了看,略微皺了皺眉頭,看來等自己回話的雷雪莉同學,等不及提前走了。
看一下腕上的雷達表,自已作為孫老師唯一的授課對象,不知不覺在教室又畫了將近一個小時。
難怪她等不下去了。
“明天再告訴她也是一樣的。”
方宇不在意的想。
這時一輛紅色桑塔納轎車開了過來,車窗徐徐打開。
一位頭發燙成波浪卷發的清冷美婦人探出頭。喊了一聲:“方宇。”
方宇走到車窗前,不冷不熱的道:“媽,我說了我自己回去,你為什么還要來接我?”
美婦人看到兒子高大的身形,嘴角微微一笑,“這不湊巧路過,看到你出來了。哦,孫老師也沒走?”
美婦人打開車門,向孫光仁打招呼。
“孫老師,我這里恰巧順路,我送你回去吧。”
孫光仁立馬臉上堆上笑,“柴處長,我這離家近,十分鐘就到家了,方宇,既然柴處長來接你,你就一起回去吧,老師先走了。”
孫光仁與柴處長打了招呼,騎上車離去。
方宇則坐上了車。
“這個孫老師,教你教得咋樣?”
柴處長問道。
“還好。”方宇靠在副駕座椅上,愛理不睬。
“要是教的不好,媽給你找更好的老師。”
“孫老師就是宛都最好的老師了,你還找誰?”方宇有些不耐煩。
婦人不說話,開車駛向的馬路。
馬路上的車并不多,這個時代,到了夜晚這個時候,馬路上已顯得空空蕩蕩,行人不多。
快到街心天橋時,半閉著眼的方宇無意朝窗外看了一眼,大聲說:“媽,停一下。”
婦人緩緩停下車,對于兒子這種似乎遇到緊急情況的呼叫,她并沒有沖動地急剎車。作為這個時代少數技術過硬的自駕女司機,她有良好的處亂不驚的能力,判斷的是路況,而不是身邊的聲音。
方宇搖下車窗,向車窗外路邊小吃攤的妙齡少女叫了聲:
“雷雪莉!”
雷雪莉轉回頭,正在跟攤點大嬸結賬的周道也下意識地轉過臉。
方宇聲音平靜的說:“孫老師明天沒空,明天白天就沒法去夜校練畫了。”
雷雪莉有些失望,但她嘴角還是勾出了一絲笑意:“方宇,我知道了。”
她坐正了身子,顯得自己是獨自吃夜宵,結帳的周道,只不過是路人甲。
然而方宇并沒有留意這些,他旋下了車窗,桑塔納絕塵而去。
“你同學?”周道結完帳,問道。
看車尾燈漸漸消失,雷雪莉緩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