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的出現讓里格感到新鮮，也給后面沉悶的研究日記注入了少有的活力。

導師開始偶爾記錄一些關于布萊的事情，畢竟這個小家伙存在感太過強烈了。

從這里開始，后面的內容逐漸變得冗長，甚至連導師也罕見的陷入了瓶頸，但即使如此他對于根源與真理的研究也從未停滯，仍舊緩慢推進著，幾乎每年都有新的進展。

里格也追隨著導師的步伐，一點一點吸收著他的研究記錄。

時間緩緩流逝著，這對于里格而言并無所謂。

直到有一天，里格正倚靠書架翻閱著日記，忽然發現那本該在巖石臺座上的透明球體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身邊，似乎他也對自己正在看的東西產生了興趣。

不管它能不能聽懂自己說的話，里格將日記的內容讀了出來。

“這幾十年來我經常會陷入沉思，根源與真理究竟誕生于何處，身邊沒有人可以交流，我便試圖將這個問題拋給布萊，看看從魔導術中誕生的它能否有什么獨特的觀點……”

球體懸停在日記上方，緩緩浮動著，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問題一樣。

這是它誕生的一百多年來第一次產生這種行為。

里格這才想到自己還沒給它取一個名字，雖然與導師創造出來的布萊相別甚遠，但它毫無疑問是一個擁有靈魂與意識的新生命。

取名字這件事對于里格來講是新鮮的，自己還從來沒給別人取過名字，它是自己所創造出的新生命，必須要好好想個名字。

糾結了半天，里格決定先叫它艾梅，這只是暫時的昵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里格感覺獲得新名字的它看起來更加活躍了一分。

……

接下來的幾百年，里格邊練習著魔導術邊與艾梅一起看導師所留下的日記。

艾梅的行為越來越豐富，仿佛就像一個小精靈一般，每次自己施展魔導術的時候它似乎都會變得異常興奮，很多次想靠近導術陣列的邊緣。

然而這對它來說太過危險，哪怕只是處在自己施展的魔導術邊緣，那些激烈涌動的自然物質就可能讓它灰飛煙滅。

自己不得不看好艾梅，多次囑咐它在自己練習魔導術的時候離遠點。

幾次下來，它似乎明白了自己在說什么，雖然蹦蹦跳跳的樣子難以掩飾它的興奮，但不會再貿然靠近危險的自然能量。

里格從來不知道艾梅的學習能力能夠到達什么程度，直到那一天，自己看到了在艾梅面前出現了一道細小的電火花。

這顛覆了里格一直以來對魔導術的認知，自己沒有看到它構筑任何的導術陣列，但那顯然是魔導術！

它是怎么做到的？

或許這個問題只有導師能解答，但是目前為止他在日記里從來沒有寫過布萊表現出任何魔導術的天賦。

而且里格知道自己與導師不同，自己在用神之魔導孵化新生命的時候沒有阻止透明球體的行動。

可能跟這個有關。

里格把原因暫時歸咎于透明球體的特殊性。

對于艾梅展現出來的魔導天賦，里格不想浪費，開始教導它魔導術。

第一次體會到做老師的感覺，著實是件新鮮事。

不得不說，艾梅關于魔導術的天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掌握了第一個初階魔導術，雖然還有些差距，但在天賦上艾梅已經非常接近于導師，更是超出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倍。

看著自己的“學生”施展出自己教給它的魔導術那一刻，里格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欣慰和成就感。

原本以為艾梅的魔導術不需要構筑導術陣列，但在詳細觀察后，里格發現在透明球體中的那枚極點，有一閃而逝的極小型導術陣列。

構筑和消失幾乎都是在瞬間完成，以至于里格必須動用生命凝滯的效果切換出另一種視角才能發現。

與自己和導師需要逐次展開構筑導術陣列不同，艾梅這種閃現式的構筑顯然過于迅速，隱蔽性也相當高。

……

又過去了幾百年，這段時光是在教艾梅魔導術中渡過的。

里格曾經突發奇想教給艾梅如何說話，但它只是個球而已，并沒有發聲器官，雖然教給她用魔導術去做聲音的模擬，然而還是失敗了，認識到這件事是多么強球所難后，里格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

今天是里格來到這個世界記憶最深刻的一天。

自從艾梅覺醒了意識以來幾乎無時無刻都環繞在自己身邊，所以像今天這種半天都沒有見到艾梅身影的情況是第一次發生。

無論怎么呼喚艾梅的名字都沒有得到回應，直到里格起身尋找時，才在一座大書架后面發現了它。

不，不能用它而是用她來形容。

那明顯是一個女孩子，和自己一樣長著尖耳朵，身高不到自己的一半，一頭順滑的銀發從背后垂到了地上。

她正坐在那里，捂著胸口，然而還是擋不住在胸口中心散發出耀眼光輝的極點。

女孩說話了。

“……爸爸？”

“……”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里格的常識，努力張了張嘴，但是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使勁清了清嗓子后，里格強行平靜下來，緩緩說道：“不，應該叫哥哥。”

“爸爸！”

艾梅一下子撲了過來，表情上很是興奮，不斷用頭蹭著里格的胸口。

好久沒有接觸到這么接近人型的生物，一下子如此親昵的舉動讓里格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久，才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艾梅拉開。

雙手中的導術陣列不斷改變著形態，憑借著記憶深處的印象用光明的魔導在艾梅身上塑造出一件樸素的白色連衣裙。

艾梅似乎對這件衣服很是滿意，轉著圈向里格炫耀著，還纏著里格讓他把這個魔導術交給自己。

混亂的風波很快便過去，里格又重新回歸到了日常，然而在這日常中發生了一個巨大的改變——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艾梅與導師所創造的布萊在某種程度上性格十分相似，都很活潑，并且對一切充滿著好奇。

但只有一點讓里格感到頭疼，那就是艾梅對自己的稱呼。

雖然里格想糾正過來，但她卻堅定地把自己叫做父親，而且還用“父親就是父親”這么強詞奪理的理由，駁回了自己所有的道理。

僵持不下了一段時間，里格還是放棄了，暫時接受了這個稱呼。

艾梅的出現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

與導師第一次使用神之魔導就創造出來的布萊不同，自己所創造的艾梅顯然完成度遠遠不及導師。

如果拿來比喻的話這就像導師的魔導術直接可以創造一只雞，而自己則是只能創造一枚雞蛋，然后等它慢慢孵化成雞。

據日記中的記載，這種從魔導術中誕生出來的生命是永恒的，他們維持自己存在所需的唯一物質只是一點點外界的自然能量，只要周圍有能量存在，那么它們就會永久存在下去。

還有一件事，雖然現在才說，但由于已經習慣了十數萬年如一日的赤身狀態，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妥，當這點被艾梅指出來后，里格才終于意識到問題，給自己也塑造了一套旅人裝。

自從艾梅出現后，里格規律的生活就被打破了，不得不抽出一些時間陪艾梅“玩耍”，說是玩耍，其實就是艾梅從不知道哪本導師的日記中找到了她感興趣的魔導術，然后纏著自己教她，有時候自己還要被迫扮演木樁，讓艾梅試驗新學到的魔導術的威力。

里格倒不會覺得這樣麻煩，相反跟一位魔導術的天才交流，雖然對方實力并不如自己，依然能從中發現看待問題不同的角度與觀點，從而獲得一些新的收獲。

在一次往常的教導當中，艾梅發出了提問。

“爸爸。”

“嗯？”

“魔導術展現出來的現象是基于‘自然界’存在的現象，是這樣嗎？”

“沒錯，這是導師對于魔導術的其中一個定義。”

“可是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和周圍這幾座書架，我上次跑出去玩的時候也沒看到別的東西呀。”

“……”

里格罕見地沉默了，這個問題讓他內心一揪。

這也是自己并不想被稱作父親的原因之一，雖然當初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但漸漸地里格理解到讓艾梅誕生在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實在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在這里她沒有朋友，沒法享受同齡人應得的一切，不僅如此，還要陪自己在這里忍受遠遠沒有盡頭的孤獨。

自己雖然早就習慣了這種孤獨，但艾梅顯然不應該承受著一切。

“爸爸？”

里格蹲下身子，輕輕撫摸著艾梅的頭，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艾梅，這里并不是世界的全部……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你會看到真實的世界。”

……

距離艾梅獲得身體的629年后。

里格望向最后一座書架的最上層，這是周圍幾座書架中最高大的一座，屹立在其他書架的中央，頗具歷史的威嚴與沉重感。

回首望去，度過的悠長歲月回過頭來仍然令人感嘆。

到此為止，里格幾乎把導師留下的日記全部讀完，只剩下立在最上層，那本看起來嶄新的日記。

自從導師創造了神之魔導，日記后面便全是根源與真理相關的記載，這部分也是令自己最難以理解的。

不過就算是天賦再怎么低劣，到了這個地步，里格也終于隱約地感受到導師所說的根源與真理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超出我們世界之外，直達最深處“中心”的某種東西。

里格抬起右手，就像被吸引了一般，最上層的那一本書緩緩離開書架，落在了里格手中。

將最后一本日記翻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幾乎占滿整面書頁，密密麻麻的符文字，這是以前的日記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符文字也與之前不同，這又是一種導師所創造的新的語言，從細節和其復雜程度上來看，毫無疑問是迄今為止最難，壓縮信息最龐大的一種符文字。

這本日記中每一個符號都蘊含著遠大于此的信息，整部日記的信息容量讓里格感覺到就像剛來到這個世界所見到的巨大書架一樣。

雖然這么說，但仍然超不出符文字的體系，而且對于一路學習符文字過來的自己，里格敢說除了導師本人以外，不可能有第二人比自己還要瞭解這種將信息高度壓縮過的語言。

……

對于導師留下的最后一本日記，里格在解讀上花費的時間遠遠超過了看完除此之外所有日記的總和。

在這段歲月里，艾梅已經學會了自己所教導給她幾乎所有的魔導術，除了神之魔導以外，她已經創造了屬于自己的極致魔導，并且在某幾種魔導術上，比自己做的更好。

這讓里格有一種老父親般的欣慰感，艾梅比自己天賦高，比自己還要聰慧，用導師的話說，如今的艾梅就像是一位世界上最睿智的賢者。

……

日記中蘊含的內容即使再過深厚也是有限的。

最終，里格讀到了日記最后的結尾。

在這部日記里，導師闡述了自己對于根源與真理的所有理解與猜測，但里格發現，這全部的內容都是建立在理論和假設之上，即使是導師也無法對其做出確切的答案。

在結尾處，導師轉而用大陸的通用語留下了一段自白。

“聯盟歷1796年……長壽真是可怕，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就連歷史悠久并且號稱永恒國度的那個國家也變成了陌生的聯盟國，也許我應該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但良知告訴我這是個最愚蠢的想法……”

“那么，將自己投入到最后的問題中親身去印證自己對于根源與真理的猜測，然后一切聽天由命，這樣或許才是最好的。”

“還好，幸虧我從很久以前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偶爾翻閱自己過去的日記甚至還能給現在的自己帶來啟發，希望我留在世上的這些東西能被下一個來到黑山脈的人發現，畢竟沒人看的話這堆成山的日記只是毫無意義的廢紙。”

“假如我沒有回來，那就代表我對這個最終極的問題所做出的猜測是錯誤的，不過這也是好事，我已經親身為后人證明這條路走不通，那么你們只需要向僅剩的另外一條道路筆直前進就好，祝你們成功找到答案……”

“最后，如果有幸運的人能看到這里，那么我請求您，務必保存并記錄下這段符文字，這是我窮盡一生所做出的最高成果，將關于魔導術的一切都融入了進去，并且向真理與根源發出最后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