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羅買的早餐剛好送到了,這小子看出了老板臉色不對勁,屁都沒敢放一個,把早餐往桌上一放,對梁與肖笑笑點點頭,看了一眼他的和田青玉都還好好的,就麻溜撤了。
“小與剛才問的那幾個問題,我一一回答。”吳不知神色威嚴,滑稽之感全然不在了,盡管他還是攥著那個癢癢撓,“滬城那些失控的利器,沖開了兩城之間的媒介,闖進了安浮城,它們在安浮城有了人形,至今還留在這里。”
“羽遠的元神為了追捕他們,也跟到了安浮城,并以恒黑海的身份成立了一個集團。我跟花……我跟小龍蝦同樣是因為這個原因來的安浮城,不同的是,小龍蝦是個活生生的人,我跟恒黑海只是元神幻化出的人形。”
“我呢,純粹就是監督工作,目前還沒沾染到血氣,恒黑海有自己的一套捕殺模式,小龍蝦一直是獨行,他有自己的路數。”
侯爵驚訝的望著小龍蝦,在那一瞬間,他的眼里忽然有了雙雙看梁與肖時的神色。
梁與肖不是才知道這些,所以看上去鎮定很多,“我們這些年在任務中殺的都是利器人?”
吳不知蹙了下眉心,猶豫片刻,回道,“曾經是。”
梁與肖不解,“曾經?”
侯爵腦子、眼睛、耳朵和嘴是可以分開工作的,他眼睛看著小龍蝦,耳朵聽著吳不知,腦子飛速運轉,嘴上回著梁與肖,“你最近沒發現摩羯不對勁嗎?”
梁與肖的腦海里剛浮現出這個人,就聽侯爵說,“以前每次在行動前她都會說什么?”
“切記,不要傷到非目標人群。”梁與肖說出這句話時,已經明白了侯爵的意思。
這次任務行動前,他沒有聽到摩羯說這句話,而且最后那場爆炸大有蘭艾同焚之意,不管是非目標人群,還是組織自己的人,都似乎是奔著同歸于盡去的,場面堪稱“集體火化”。
如果自己沒帶著雙雙跑出來,恐怕也是其中的一捧骨灰了。
“摩羯是不敢私自下什么指令的,她沒那個膽子。”侯爵給每人分了一份早餐,喝了口豆奶,砸砸嘴,“甜了……”
梁與肖問道,“恒黑海想除掉自己人?”
“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恒黑海瘋了,你還不當回事!”侯爵指著黑板,像個大明白似的,惺惺作態的擺出一臉憐憫軫恤,“你看看這些叉叉,都是我們的好同事,好隊友。”
“不全是。”吳不知看著黑板,“我最開始說了,這是一個利器人的名單,當年所有從滬城逃離出的物件都在這里。”
梁與肖看著那些金光閃閃的文字,“如果我沒猜錯,我們的名字也在上面,在那些還沒被叉掉的名字中,我們只是暫時活著,恒黑海還沒殺到我們兩個頭上。”
侯爵也望向那些字,神色黯淡了下來,忽然不說話了,手里的包子也沒再動一口。
梁與肖想著,吳不知知道他有個孫子,恒黑海又怎么會不知道他有個兒子?其實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個工具,說不定還是一個貼著“恥辱”標簽的工具,讓他見一次,厭一次。
可是,祖上的都會造物,梁與肖再想想自己,別說讓他做點什么物件了,折個紙飛機扔出去,都飄不出半米。
“我不會讓你死的。”小龍蝦篤定的看著梁與肖,仿佛那是一句鄭重其事的承諾。
梁與肖無聲的笑了笑,眸光淡然,流轉著溫和。
他并沒有看破紅塵,也沒有參透生死,梁與肖跟侯爵或者說跟所有組織里的人一樣,他們只是比尋常人多做了一個準備而已——命不由己,有朝無夕。
世間這么美好,他當然想能多留一刻就多留一刻,更何況……梁與肖想著,自己還沒去過小龍蝦的老家呢。
“你這事說不通。”侯爵似乎還想再掙扎一下,跟梁與肖爭辯著,“組織里死的那些也好,外面被我們剿殺的那些也好,你要說那些人都是大力士,我們無從查證,但咱倆可是從小就認識啊!發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咱倆可都是爹媽生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利器人呢?你忘了你家的老梁和老肖了?”
“是記憶植入。”吳不知說道,“你們是八年前一起來的安浮城,恒黑海對你們每一個人進行了記憶植入,你腦子里的那些八年以前的東西,都是假的。”
侯爵閉上眼睛,渾身上下唯一的光源也被他關上了,良久后,沉聲問道,“吳不知,你幫我看看,那上面有沒有一個叫‘明月’的?”
吳不知在黑板上找了半分鐘的時間,結果發現“明月”就在“侯爵”的旁邊,他用癢癢撓指了一下,“你們兩個在一起。”
侯爵欣慰的笑了笑,云淡風輕的說著,“如果之后也能這樣葬在一起就好了。”
“混話!”吳不知怒氣沖沖的用癢癢撓在黑板上揮了一揮,“葬什么葬?活著來就活著回去,想死也別在這埋骨!”
吳不知指著那三個受氣包似的人,叫著,“出耳朵聽,嘴巴都動起來,給我繼續吃!吃不完早餐的就留下賣玉!”
小羅聞聲向樓上瞄了一眼,又悄悄的低下了頭,躥出了店門,繼續拉客——老板今天一定是藥吃多了,拿個癢癢撓在屏風前比比劃劃跟耍猴似的……不對,他自己才是猴,那三個是觀眾。
觀眾們應“猴”的要求,安靜的吃著無味的早餐,包子也好,豆奶也好,皮蛋粥也好,似乎都帶著一種澀澀的口感。
吳不知繼續道,“這些利器人中,有的是教書育人的老師,有的事救死扶傷的醫護,有的是維護治安的警察,還有一些雖然沒有在前線上奉獻,但卻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他們為什么要死?成為一個物件不是他們選的,驟然失控也不是他們想的,如果要歸根結底,是恒黑海制造了這些物件,是我沒管好那個逆子,如此一來,誰最該死?”
侯爵不動聲色的看了吳不知一眼,眼角眉梢的纏結微微松了一些,心里的酸楚卻絲毫不減——如果一個人長期被掌控,被支配,被驅使,甚至被利用,被算計,被不當成人看……久而久之,倒也無所謂了。
就怕夜路走慣了,突然出來一個帶著燈火的人,并說“我愿意做你的掌燈人”,這樣猝不及防的溫暖,會讓一個人積壓多年的委屈,一瞬間成災。
還沒來得及感動,就先溺死在苦楚中。
“吳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們都是什么物件?”侯爵強行切換心情,嬉皮笑臉著,“貴不貴?”
吳不知抬手一揮,收起了黑布,純白色屏風又出現了,他轉身看著他們,“滬城的時間雖然跟安浮城一樣,但兩城之間的文化氛圍有很大差異,那邊的人身著直裰、短褐之類的古服,任何一件物件拿到安浮城都可以當古董賣,所以更別說你們這些出自大神之手的物件了,別再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侯爵只撿自己想知道的問,“你還是沒說我們是什么啊,小與應該是塊玉佩沒跑了,那我呢?”
吳不知把癢癢撓伸進了后脖頸,一上一下的極其享受,片刻后吐出一個字兒,“塤。”
“熏?”侯爵團結著五官,像個大褶包子,“有味兒啊?”
吳不知似乎是真的被這粗人“熏”到了,一臉惡心的扔了癢癢撓,“吹奏樂器!塤!”
“呦!這么文雅!”侯爵舔著臉,“很符合我的氣質啊!”
梁與肖冷笑一聲,無情打壓,“一個被吹的玩意,得意什么?”
“你又酸!”侯爵頓了頓,好像一下想到了什么,對著吳不知賤賤一笑,“哎吳老師,你既然是恒黑海他老子,那肯定也會小制作吧?你都做出來什么了?”
吳不知輕描淡寫著,“不值一提。”
“別啊,你該提提,值不值我們說的算。”侯爵繼續誘導,“說來聽聽,撿最大個的說,小的就別提了。”
侯爵在心里冷“哼”一聲,都說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最大的物件能是什么?馬車?獨木舟?祠堂?
吳不知淡淡道,“一個空間。”
侯爵定住,喉結“咕嘟”一下,問道,“真假?多,多少平啊?”
吳不知擺擺手,“沒多大,因為當時趕時間,做的急了點,也就一個安浮城那么大吧。”
——操……這老頭修的是凡學吧!
“哎對了,為什么小與有玉佩啊?我的塤呢?”
吳不知坐在桌前,摸了一把茶壺,溫度適中,于是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他情況特殊,有玉佩原身不見得是件好事,多件物,多場劫。”
小龍蝦肩膀一抖,手里剛咬一口的包子還沒見餡兒,經他這么一攥,油汁都被擠了出來。
侯爵沒聽明白,也沒注意到小龍蝦,還追著問,“劫?什么劫?”
“情人節!”梁與肖硬轉移話題,“利器人的事,你打算告訴明月嗎?”
侯爵搖頭,“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安全,她那人藏不住事,如果被恒黑海看出來就危險了。”
“請問吳老師,恒黑海如果再搞出這樣的任務怎么辦?我看剛剛那黑板上至少還有上千人沒被叉。”梁與肖捎帶著刺激了吳不知一嘴,“子不教,父之過,你這兒子怎么一點都不聽你的?”
——說的就像你這個孫子聽我的一樣!吳不知咽了口惡氣,“那個逆子的路子被我斷了,不會再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