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又撞上了一個黃昏。
先是趕上風暴,又是被遠古大蛇追著跑,還差點兒被人偷襲,最后又順著流沙撞到了斷墻上。這一通下來其實我也渾身難受的厲害,尤其是一直滴水未進,嗓子像是被刀子在劃。
李元更慘,失血過度讓他整個人蒙上了一層灰敗之色。他一度要陷入昏迷,但失血過多會導致缺氧,一旦睡著大腦的控制能力減弱就會加重風險。
本來我是看著李元不讓他睡過去的,結果我自己倒是在太陽底下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李元那件被劃破了的外套,可他人卻不在身邊。
太陽慢吞吞沉進沙子里,四下寂寂無聲。我猛地站起來,整個人一陣暈眩。
這一截斷墻孤零零地橫亙在沙丘之間,舊日的石磚被千年起步的風沙吹得零零落落。白日還不覺得,被殘陽一照直滲出幾分突兀和詭異。
我卻顧不得細想所處環境的危險之處,滿腦子都是李元。他受了那么重的傷,能去哪兒呢?在我睡著的時候發生什么了?得抓緊找到他。
我爬到墻上焦急地四下張望都沒有瞅見李元的影子,罵罵咧咧地準備往下跳,剛回頭就看到一個人站在墻根下面。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嚇得整個人朝后栽了下去,直直砸進沙子里。
李元捂著肚子跑過來。“你沒事兒吧?是不是低血糖頭暈?”
他想要拉我,我瞪了他一眼自己跳起來。
“你干嘛去了?受那么重的傷到處亂跑,你知不知道這沙漠里有多危險?要是走散了這找都沒地兒找你去!”
李元的傷此時似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不影響行動。見他沒事,我先是松了口氣,才一陣后怕。但凡我早一點兒醒過來,指不定現在已經跑到沙漠里滿世界找他去了。
我又驚又氣,怒視著無組織無紀律還四平八穩的李元。我早就應該知道,李元不在乎真相,可竟然還以為他一路上是在和我一起尋找答案,其實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你本身來埃及不就是想找死么?好走不送!”我把外套摔在他臉上。
“我看了周圍沒有危險,就想去找找有沒有水和食物。他們這時候了都沒找過來,估計只能靠咱們自己熬過今天了。”李元低聲說:“你也很久沒休息了,就沒叫醒你。”
他只穿了件被血浸透還四處漏風的老頭衫,可憐巴巴地把衣服拿在手里。
我一看李元這倒霉樣,覺得確實不該跟他發火。就算李元是來埃及找死的,可他又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至于他愛不愛惜自己,也跟我沒什么關系。
“那你找到了么?”我拿眼睛往他身上尋么。
李元現在可以說是一覽無余了,他無奈地攤了攤手。“這附近只有蝎子和蛇,我還遠遠地看見一對兒沙漠貓。”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雖說一頓不吃餓得慌,但是我也沒矯情到非得在這兒吃上東西。幸好我褲兜里放了幾塊279分配的軍用巧克力,而且沒化,還有從樓時麒手里搶過來的棒棒糖。李元倒是更穩當一點兒,他帶著了幾塊壓縮餅干和一小瓶燒刀子。
李元把東西都給了我。“你容易低血糖,沙漠夜里會很冷。”
我沒跟他客氣,不過還是解釋了一句:“我少吃一頓也餓不死,低血糖那都是樓時麒胡扯的。”
我捏著棒棒糖轉了轉,也不知道樓時麒現在怎么樣了。
“你別擔心,樓時麒應該不會有事兒的。按你說的情況,那個人就算把他拽下去了也不至于直接沉到沙子里。姜燦是跟我一起趕過去的,有他在,偷襲你的人不會討到便宜,樓時麒也肯定會被救上來。”
現在擔心也沒用,我們這都自身難保。話雖如此,我還是心煩意亂地揪了一把長在墻磚間的雜草,把手還給剌破了,真是晦氣。
“你說,為什么他們想要我的命?”我問。
李元也不知道。“但是我會保護你。”
“走吧。”他把衣服披在我身上,拔腿就要走。我問上哪兒去?
“雖然沒找到吃的,但是我在沙丘后面發現了些有意思的東西。”
原來下午我睡著以后,李元非但養好了傷,還給我們找到了一些水。翻過沙丘,在另外幾段殘損的墻體中間竟然有個早就廢棄的荒井。
說是荒井,其實都能算得上是個小水池了。果然只要挖的足夠深,沙子下面還是有些水的。
我們順著水池的臺階走了大約百十來步,終于喝到了清澈的地下水。
水甘而涼。我倆蹲在水邊把那點兒物資吃了個干凈。除了那一小瓶燒刀子。李元說,那是留給我在夜里御寒用的。
手邊沒有能接水的容器,不過我們也沒想著打持久戰。這種吃人的沙漠別說再扛一天了,就是今夜能不能過去都兩說著。
洗了把臉后,趁著太陽的余暉尚在,我和李元抓緊去探查了一番周圍環境。一圈走下來我發現這個布局有些眼熟。
“這里會不會是一個小型的神廟?”我在腦子里努力把零散的遺跡信息拼湊起來。“這水井甚至在羅馬時期都在用!你看這水池邊沿上的刻度,這是記錄尼羅河漲落的。”
當時埃及作為羅馬的行政省,是要向宗主國納貢的。而那些羅馬人又不能直接要求埃及的老百姓給他們多少多少,得有個依據。所以就在神廟里修了這么個池子,看當年尼羅河的水流量,然后根據灌溉情況收取農民的勞動果實。
至于這池子干嘛非得修在神廟里,是因為在古埃及,神廟的其中一項重要職能就是分配物資。而老百姓們比起相信羅馬官員,更相信他們的祭司。
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這里會出現一個神廟呢?就算在圖特摩斯三世統治時期,古埃及疆域最遼闊的時候,這里也不是居住地呀。
除非這里曾經作為重要的功能性聚址存在過,后來人們逐漸在這里安家落戶。就像是曾經在XJ墾荒的農墾兵團一樣,卡拉瑪依現在已經是沙漠中富饒的城市了。
而在古埃及,能引得法老投入這么大人力物力的,只有宗教。畢竟全世界像BJ這樣作為防御性質而誕生和擴張的城市還是少見,埃及更是從沒有這個先例。且當時也沒有敵人會從埃及西邊,也就是撒哈拉沙漠這個方向打過去。既然沒有敵人,那自然也不需要防御工事了。
根據現有的遺跡特征判斷,我覺得不能排除誤打誤撞來到了一個古埃及的神廟里。不過幾千年的風沙已經把整座神廟都埋在了下面。若不是因為惹惱了賽特,祂回贈了我們一場風暴,那這些零零散散的遺址還不會露出來。
可到底是什么神明,會在這里興建一座神廟呢?
再者雖然我覺得這是神廟遺址,可保存最完好的只有一截高過我眉毛的破墻。那原本應該是一堵壁畫墻,可上面的壁畫早已在風吹日曬中盡數褪去了。
我有些失落,卻也只能繞著那堵平平無奇的古埃及磚墻打轉。墻角下有一只努力破土而出的蝎子。我半天沒見著除了李元以外的活物了,故而多看了兩眼。
蝎子意識到自己在被注視著,瘋狂地揮動鉗子。對于一個成年人而言那只小動物虛張聲勢的樣子非但沒有威脅,還怪可愛的。
我端詳了半天。
李元伸出手把蝎子捏起來,他也不用擔心破傷風和狂犬病。蝎子一到李元手上,動都不敢動了,日本人的肥貓天婦羅也是這樣。李元到底是什么小動物克星啊。
“這蝎子怎么說?”李元問。
“你先拿好,當儲備糧。”
我把李元從墻邊揮開,撿了個小樹枝順著蝎子爬出來的地方捅進去,沒一會兒就把一塊磚給挖了出來。我把那磚撿起來拍干凈附著其上的陳年沙子,又在褲子上蹭了蹭,拿到眼前端詳。
李元一手捏著蝎子,另一只手摸出了手電適時地幫我照亮。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上周在我們考古隊工地下面的荷魯斯神廟里,也是這樣。只是當時我還氣憤于李元不告訴我他就是尹月臣,而現在知道了他來這里的目的。
“雖然聽起來很天方夜譚,但是這神廟很可能已經存在將近五千年了。”我站起來,指給李元看磚上一處模糊的陰刻痕跡。“這是古埃及早王朝的王名圈,看來這位法老很想跟神明邀功了。”
雖然這依舊不能解釋為什么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大沙漠里,能有一個運營到羅馬時期的神廟。難不成在那兩千多年里,一直有祭司在踐行對于某個神明的崇拜么?
我不由得想到了哈桑和萊拉兄妹。因為在那個屬于五千年前統治者的王名邊上,將開不開地印著一朵花瓣尖銳的蓮花。
“等等,這好像不是一塊磚。”
李元把光源放在斷墻上,用沒拿著蝎子的手蹭了蹭我手里的磚頭,蹭了一手灰。
我睜大眼睛,把那塊“磚”對著光變著角度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這才朝李元抬起頭。他靜靜看著我。
“你說得對,這不是一塊磚,它應該曾經屬于某個更大的記錄性物品的一部分。這上面還刻了銘文...”
我捻了捻被磚塊蹭臟的手指。
“這是一塊鉛做的,賽特的判決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