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諾見過懷特博士?
我屏住呼吸,川井是不是第九具尸體現在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亞諾認真地看著我,突然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像是在那一瞬間做出了什么選擇。“但是我還不能把他們的身份告訴你。”
人稱代詞亞諾用的是they。
他們?我皺眉。但是一想到他和杰奎琳都是豪放的歐洲人就立刻心領神會*,這小毛子措辭還挺嚴謹。一想到杰奎琳,我心頭又開始冒火。
殺千刀的史蒂芬妮還在隊伍里活蹦亂跳,而那個充滿熱忱的埃及學家卻死在了古埃及這個地下建筑之外。雖然陷入目前的境地也未見得有什么生機,但人的生死不該被別人主宰。
“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我雖不滿亞諾始終沒有正面回答,但好歹沒再騙我。“你可以不告訴我懷特博士是誰,不過我有個問題,你得跟我說實話。”
亞諾很是松了口氣,又掛上了笑臉。“盡管問吧,煜。”
“我們考古隊的樓時麒,他也知道懷特博士的身份,對不對?”
亞諾表情有些掛不住。
我笑了一下,這樣也算得到了答案。既然亞諾和樓時麒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知道誰是懷特博士,說不定在場的這堆人,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煜,你別多想。”亞諾一貫會察言觀色,立刻道,“我也是這次才意識到懷特博士的身份,而且知道真相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要相信我們,至少我,是不會害你的。你別怪我。”
看著亞諾愧疚的臉,我心說怎么會怪你呢。
既然那個藏頭露尾的家伙就在我們這群人之中,那么這個范圍就小了很多。如果樓時麒知道懷特博士的身份,那么他周身的水怕是比我以為的還要深。畢竟279只有李元去過南極,可就連他都對懷特博士是誰一無所知。樓時麒,我的“考古隊同事”,可真有你的。
“煜,你看起來好難過。”亞諾的聲音有些低落。“對不起,我知道不該再要求你相信我...”
“不。”我摸了摸口袋里那顆鉛做的心,知道他沒必要害我。“我信你。”
在我們說話的工夫,前頭傳來了人聲。本來白老師就讓我先去和姜燦匯合,于是我和亞諾尋著聲音走過去。
我這才知道為什么先前探路的人稱之為迷宮。只見眼前無數厚重的、棺材一樣的石板森然林立,密密麻麻嚴絲合縫排布著,只留下一個豁口供人走進去,只差寫一句:【請君入甕】了。
亞諾已經恢復了笑容,此時也并不為前路所困擾。其他人則不然,先我們一步來到迷宮的人都聚在入口處,卻并不往里走。
為首的姜燦看著地上形狀特殊的刀,眼神再也不是剛才的鎮定自若了。
那把藏刀是丁澤的。
探路的幾人分開以后一定發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局勢可能比姜燦預判的還要糟糕許多。而279的人從來不會低估困境。
我的心提了起來。
姜燦一言不發地撿起刀,他見到隨著眾人聚過來的白老師只點點頭,就往迷宮里走。布斯維爾幾人手底下訓練有素的狗腿子們跟著警惕起來,把主子護在中間也走了進去。
“小煜兒你跟我緊一點,怕是出事了。”夏商周把我拉近她。雖然這么說著,但她的聲音里根本聽不出絲毫懼意,甚至有些興奮。我暗道279都是些什么怪物。
李元見我貼著夏商周,多此一舉地讓我跟住她別掉隊。他又往我們身后掃了一眼,這才幾步越過人群追上了姜燦。
我順著李元看的方向回頭,正對上樓時麒的視線。樓時麒一碰到我的目光就立刻垂下眼睛,繼續跟賀榮川小聲嘀咕著什么。走在他旁邊的常笑則目光陰惻惻盯著前面并肩走著的白老師和卡哇伊桑。
這白老師也是膽識過人,竟然敢和這個不死不活的日本人同行。
不過現在我也顧不上關心別人。趕鴨子上架地走進迷宮后只覺得渾身發寒,這鬼地方充滿了呼之欲出的不對勁。我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夏商周身上,弄得她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我。
無論是279還是聯合國那些人警惕性都很高,在迷宮里每走幾步他們都會在石板上刻下記號。
那些巨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質,利器尖銳的敲擊聲被巨石迷宮攏住,像是有人直接在耳邊敲鑼,震得我心跳加速。
就這樣彎彎繞繞走了半天,隊伍停下了。姜燦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你們后面的人小心點兒,這是要甕中捉鱉了。”
此時兩旁被刻意打磨過的巨石變得擠擠挨挨,留下的縫隙只能一個人通過。
眾人無言地在逼仄的迷宮理走了片刻或是許久,我失去對時間的感知了,等終看到豁口走出去,剛想松口氣,卻發現原來我們又走到了剛剛經過的地方。
路上哪怕時刻在做標記,那些在石頭上鑿的深印也全是漢賽爾和格林特留下的面包屑那般無用功。與其說這是迷宮,不如說是一個困局,走進來了就別想著出去。
這兒按理說沒有除了我們之外的生物,到底是誰把記號抹去了呢?
“煜,你覺不覺得這像是克諾索斯的迷宮?”亞諾擠開樓時麒,走到我身邊神秘兮兮地說。
我仰起頭眺望根本看不出名堂的巨大石陣。
在古希臘的傳說里,后來的雅典國王忒修斯以祭品的角色進到了米諾斯迷宮,最終反殺了本該吃掉他的彌諾陶洛斯(Minotaur)。
等活著離開,這次的經歷估計能改寫現代考古學對于古代文明和神話的認識。只希望走到中央不要碰上一個牛頭人身的可悲怪物。
我這邊苦中作樂地幻想以后,有人沉不住氣開始嘀嘀咕咕,眼睛也不住往幾個埃及人身上看。現在可不是內訌的時候,而且哈桑幾人并沒有來過這個迷宮,這晦氣尋不到他們頭上。
這種時刻又是Alex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說真的要不是有她在,估計自相殘殺流的血都夠養活好幾個彌諾陶洛斯了。
弄清楚原委以后,我對幾個雇傭兵智商的認知又下調了。原來他們眼見一直走不出去,就想看看哈桑身上的裂痕,覺得那是能走出迷宮的線索。
此話一出,我們幾個正常人都驚呆了。哈桑很無奈地笑了笑,蘇格拉底氣得臉都紅了。但是幾個嘍啰并不覺得自己異想天開,直接動手要扯哈桑的衣服。
“你們無恥,侮辱人!”智者擋在哈桑跟前,阿里一手護著萊拉,一手阻擋那些雇傭兵,自己反而挨了好幾下。
幾人糾纏一會兒,哈桑單薄的祭司服先撐不住,被撕開了一條口子。
“咦?”常笑撥開眾人走過去,手一抖把哈桑的衣服又扯開了一些。要不是他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太過純粹,完全沒把眼前肌肉流暢的身體當人看,這種行為完全算得上是性騷擾了。
“你們還記得尹月臣血祭的那棵樹么?”常笑說著,拿手指點點哈桑左肋上正在割破他血肉的痕跡。
大家隨著他的手看過去。那確實像一棵破土而生的樹,哈桑的血肉就是它生長的沃土,哈桑的生命就是它的養料。
原來走出迷宮的答案不是裂痕本身,而是裂痕所代表的東西。
又是獻祭。
這里沒有祭壇,但是被困死的恐懼已經彌漫開來,讓人透不過氣。史蒂芬妮和卡爾的態度很明顯:只不過是埃及人的血,哪怕白流也得試一試。
“既然是迷宮困住的我們,那就把他的血獻祭給迷宮吧。”
我想制止這荒唐的事情,可既然認準了現在必須有人獻祭,那么不是哈桑就是萊拉。我不能要求Alex站出來,更不希望李元的血白白耗在這里。
哈桑安撫地朝他的兄弟和妹妹笑了笑,面色蒼白地抽出匕首。他身上已經有一個在吸血的鬼東西了,還要面對另外一堆。
阿里把萊拉擋在身后,不讓她看見哈桑枯萎下去的樣子。蘇格拉底恨恨地扭過頭,眼淚淌了滿臉。
其余人注視著哈桑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伴隨著敲擊金屬的聲音,血慢慢在平地上匯聚成一小汪血池。
又是這種聲音。我獨自從鉛棺里醒來后,那個奇怪的空間里液體滴落在地時也發出的是這種聲響。并不像是水滴在石頭上,聽起來更像是金屬碰撞。
哈桑的血確實是血,難道我們踩著的地面是不是石頭?
我剛想蹲下敲敲地面,一個打火機就掉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絕對是金屬撞擊金屬的聲音。
“糟糕。”杰森面無表情地說。他并沒有去撿自己的東西,只是低頭看著哈桑的血慢慢溢出血池,蜿蜒流向那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打火機。
“他流了這么多血么?”樓時麒看看那攤血,又看看哈桑,驚訝道。如果埃及人聽得懂中國話他怕是就該血濺當場了。沒見到那個場景,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小樓說得對。你們看,哈桑已經沒有多少血可流了,但是這里的血絕對超過一個成年人的血量。”白老師看著那血跡淹過杰森的打火機,繼續向遠處流動。
我有點驚訝于他語氣里對哈桑生命的無動于衷,但走到現在我自己也沒法像Alex一樣站出來維護任何人了。
白老師確實讓我們重新審視了那汪血。在哈桑又一次劃開手臂卻流不出血之后,Alex已經忍無可忍地沖過去制止了他的自殘行為,把傷口細心地包扎上。卡爾等人見狀也沒再堅持。
地面無論是什么材質,可確實是平的。血池里的血并不是單純地溢出來,更像是一條有生命的血蛇般蜿蜒而出,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紅線,像是被什么牽引著一樣有個方向。
“跟著它說不定就能走出去!”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都追著血繪就的路標而去。
李元在隊伍中微微抬起頭。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里映入了一片星空。
夜空里閃耀著阿里阿德涅的王冠,引著英雄走進迷宮的,是她的線。
忒修斯混進祭品的隊伍里來到克諾索斯的迷宮,在阿里阿德涅的幫助下擊殺了吃人的牛頭怪物。
我看著哈桑等幾個“古老的血脈”走在人群里,不知道到底誰是那個英雄,誰是祭品。而迷宮中央又會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