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然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誡過楊言，對白夢瑩要稱“姐姐”。但小楊首輔心氣高，跟這白夢瑩梁子又結得深，才不管這些說辭。

于是在紀然眼里，這小屁孩就是屢教不改。

她說，他聽；有錯，承認，但就是不改，我行我素，有個性得很。

任憑紀然說破了嘴皮子，也只肯開口直呼其姓名，或者只稱呼一個“你”字。

紀然為此還納悶了好久。

明明白夢瑩跟林淺淺她們一樣大，人也很好。怎么楊言對著其他人就能喊姐姐，獨獨白夢瑩不行？

此時心里極度忐忑的紀然卻再沒旁的心思去想這些東西。這巷子里若隱若現的聲音差點把她給嚇暈了過去。

她聽著楊言說這是白夢瑩的聲音，還有些不信：“怎么可能？這條小巷子平日里就沒什么人走動，更何況是瑩瑩？她家與這并不同路。”

楊言又沉聲聽了好一會兒，更加確定了這個似有似無的聲音就是來自于他的死對頭白夢瑩。

“你干嘛！”

紀然正站在原地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是該離開這里還是去找聲音的來源。正茫然見，只覺楊言突然手中一個用力，自己就被楊言帶著跑了起來。

“你要拉我去哪里？”

紀然看著明顯不是通往小巷出口的路，登時驚悚地喊出了聲。

男主要是判斷失誤，那他們兩個人搞不好就要葬送在這里了。

“別鬧。”楊言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雖然聲音不大，但話中的氣勢卻教紀然瞬間噤聲——男主大大的氣場好可怕。

于是乎，楊言就帶著紀然七拐八拐地找到了巷子中藏著的一處空地。

紀然還沒深究楊言為何會對建州城里這個不起眼的小巷子這般熟悉，但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立馬愣住了。

空地上有兩個人，一女一男，皆是與她一般年紀。

一個蹲著，一個躺著。

一個粉衣，一個玄衣。

一個干干凈凈，一個頭上破了層皮、血流了半張臉。

蹲著的那個粉衣女孩聽聞聲響，略帶驚慌地轉過頭，抖著聲音問道：“誰？”

紀然最初看著那粉色背影就覺得眼熟，此番那女孩轉過身來，可不就是自己的小姐妹白夢瑩嗎？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深藏功與名的楊言，心里想著：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男主光環？

“然然。”白夢瑩一看到出現在這里的是紀然，臉上的害怕剎時就少了很多。她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卻因為蹲了太久導致腿有些麻了，還踉蹌了一下。

紀然見狀，忙跑了過去，一把扶住白夢瑩：“瑩瑩，你還好嗎？”

白夢瑩擺擺手，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孩，說道：“我沒事，他有事。”

地上躺著的是一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

頭頂束著一頂脂玉鑲金的束發，身著一襲罩著玄色薄紗的長衫，薄紗看似玄黑，卻隱隱透出黯淡金色流云紋樣。腰間系著同為玄色的綢緞繡制的腰帶，腰帶中央別著一塊云紋羊脂玉，右側懸著一個玉色荷包。荷包上繡的依舊是流云紋樣，荷包下方則墜著金色流蘇。腳蹬玄色長靴，與薄紗相同，隱隱透著金色流云紋樣。

少年閉著雙眼，膚色白皙，嘴唇因著失血和頭部的傷情而略顯蒼白。縱然少年的半張臉都被額頭流下的鮮血給染得一片鮮紅浪跡，顯得十分兇神惡煞，可從那柔和的眉目之間卻不難看出，這位少年應是一位樣貌不輸給郝俊朗的翩翩公子。

紀然扭頭看了一眼白夢瑩，發現她面對這個近乎滿臉鮮血的少年時竟然有著超出年齡的冷靜，臉上除了些許的驚慌和害怕，便再無其他。她登時對自己的膽小十分愧疚。論膽色，莫說她不如白夢瑩，便是五歲的楊言，她也比不過。

紀然愧疚間，見白夢瑩手中攥著一方被血染紅了的帕子，連帶著白夢瑩的手上也沾了幾許鮮紅。

她趕忙從袖中抽出自己的小魚手絹想要替白夢瑩把手擦干凈，白夢瑩卻搖了搖頭，伸著袖子擦了擦額間滲出的汗，說道：“先幫他止血吧。”說完，她靠在了墻邊上，顯得十分疲憊。

“好。”紀然點點頭，蹲下身子就要為那少年擦血時，手卻被拿住了。

她看向捏住她手腕的楊言，一臉疑惑。

楊言卻不言不語地從斜挎著的書包里拿出了一方布巾。

他伸手拿走了紀然手中的小魚手絹，將布巾放到了紀然手中，說道：“用這個吧，更好用一些。”

“好。”紀然點點頭，開始小心翼翼地為這個少年清理臉上的血跡。

而楊言卻看著這少年身上的流云紋樣，神色晦莫難明。

少年額上的傷口似乎并沒有特別嚴重，破損處的血液已經有了凝固的跡象。但是若是不給傷口消毒上藥，傷口也是有發炎的可能的。

只是——這少年看著十分面生，衣著華貴并非尋常人家的孩子，怎么會出現在這建州城內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巷子里呢？

紀然拿著布巾，蹲在地上轉頭問著靠在墻邊休息的白夢瑩：“瑩瑩，你是怎么發現他的？”

白夢瑩靠著墻壁歇了一會兒，才感覺自己緩過了勁來。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十分輕松地說道：“我放學后本來打算去吉祥糕餅鋪買些如皋董糖的。結果還沒出學堂多遠，就碰上這個被仇家追殺的倒霉鬼。我看著他衣著富貴，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家，便想著要是救了好處也鐵定不會少。就鬼使神差地拉著他躲到了一邊，趁著亂帶著他溜進了這個巷子。哪知道這倒霉鬼這么不中用，沒被仇家傷到，反而在把人甩開后自己跌了一跤，好巧不巧地就磕到了墻上。登時那個血流如注啊，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紀然抽了抽嘴角。

——這位小朋友，您這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被嚇死了的樣子好不好？還血流如注，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詞。要是真血流如注了，那這少年不得失血過多、當場斃命？

這么驚心動魄的事情從她嘴里說出來，就跟在路邊摘了一朵野花、在攤子上買了個包子一樣的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