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色圓珠筆
- 微山湖上(紅色經典)
- 邱勛
- 6291字
- 2021-08-23 15:25:20
齊娟娟新買了一支三色圓珠筆。一手捉住金黃的筆帽兒,另一只手輕輕擰動那墨綠色的筆桿兒,“咔”的一聲,筆頭上跳出個小米粒般大的尖尖,寫出字來是黑色的。再一擰,寫出的字變戲法般地成了藍的。又一擰,跳出個紅紅的小豆豆,寫出的字火紅一片!一個小學五年級生,有這么一支筆,也算得上是20世紀80年代的裝備水平啦!
可是多么糟糕,三色筆今天不見啦!
她翻了書包搜書桌,再跑到操場上,上學的路上,最后又心急火燎跑回家,翻江倒海好一頓搜索。可也真怪,那支筆就像施出魔法,鉆了天入了地一般,連個蹤影兒也不見。
小姑娘像失去了神奇的寶貝那樣悲傷,眼圈兒紅了。
“你什么時候丟的啊?”女同學們同情地圍著她,就像自己也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一樣。
“昨天放學時還看見的……”齊娟娟說。
消息很快傳開來,班長柳群知道了。
十二歲的柳群是個很有威信的小干部。他瞇起眼,皺起小小的、充滿智慧的眉頭。一看就明白:他在思索。
班長身邊自然少不了有那么幾個追隨者,其中有個特別活躍的角色,名叫金大梁。他的特點是愛眨巴眼睛,據說一眨巴一個心眼兒。現在他四處瞅瞅,揮一下手,大聲說:“別找啦!圓珠筆在哪里,我知道!”
“在哪里啊?”幾個孩子一齊問。齊娟娟高興地抬起紅紅的眼睛。
金大梁伸出兩個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鼻翅一扭,眼角飛快朝教室后排的角落里掃了一下。
“噢,二級鉗工啊!”孩子們互相會意地交換一下眼神,咧開嘴笑了。
那位“二級鉗工”,一個滿頭亂蓬蓬頭發的男孩子,正彎腰蹲在墻角,伸出烏黑的手指,急急忙忙翻弄著地上的灰土。
他叫徐小冬,是齊娟娟的同桌,半個月前剛轉到這個學校里來。轉來不久,就得下這么個諢號兒。據消息靈通人士說,他跟著幾個社會青年在街上掏包,被人扭送到派出所,住過三天“學習班”。金大梁更說得有枝有葉,就像剛從鮮樹棵子上掐下來一樣。說他別看人比個雞蛋大不許多,道業可不淺,拜過名師學過徒哩!他師傅是個出色的“高級鉗工”,兩個指頭伸進煤球爐里,閃電般夾出赤紅的煤球來,手指上的汗毛兒不興燒掉一根。別看徐小冬不聲不響,蔫不唧唧沒睡醒一般,以后大家小心自己的口袋就是啦!
“對,準是他!”一個男孩子說。
“不是他是誰?咱班里從沒出過這號糟爛事!”一個女孩子說。
“他照顧齊娟娟倒方便,兩人國境線連在一起嘛!”沒看清說話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當然啦,這些話聲音很低,徐小冬未必能聽得清楚。不過據說這號人物反應特別銳敏。他準是感覺出大家的嘁嘁喳喳跟他有關,只見他不再低頭翻弄灰土,慢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扭頭看看窗外。那張瘦瘦的臉上蓋一層黑不黑黃不黃的茸毛,就像半個世紀沒有洗臉一樣。這號人嘛,也看不清他臉紅了沒有。
直到下午放學,三色筆仍然不見蹤影,徐小冬也沒有主動投案。
“得給他加加溫!”金大梁說。
柳群沉思著,決斷地點點頭。
金大梁就跳到門口,沖著正在收拾書包準備離校的同學們喊道:“大家慢點走,開個會!”
“什么會啊?”有人放下書包問。
“選舉會。”金大梁說。
“選舉什么啊?”大家奇怪了。
“民主投票,選舉小偷!”柳群說。他繃住臉,顯得一本正經。
教室里“哄哈”一聲,一齊樂翻了天。有幾個調皮蛋,遇到鬧玄的事比過年還上癮,一齊捶桌子砸板凳表示贊成。另有幾個機靈些的,擠鼻弄眼咬耳朵,仿佛猜透了柳群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老實說,選隊委,選班長,從來沒像這次選舉這么莊嚴、熱烈、一絲不茍,金大梁毛遂自薦當了監選人,把裁好的小紙條兒一張張分發給選民們。當然,徐小冬面前也得到了同樣的一張。
班里大部分同學都沒有放棄權利,參加了投票。
沒有提候選人,選舉結果卻十分集中。一張張選票上,有的寫著“徐小冬”,有的寫著“二級鉗工”,有的還配上彩色插圖,畫著兩個瘦瘦的指頭,穩穩地夾著一只火紅的煤球兒!
“你的呢?”柳群來到徐小冬跟前。金大梁幾個呼啦啦跟在身后,一個個抻脖子瞪眼出怪樣。
徐小冬開頭還能穩住陣腳,誰也不看,一個人坐在課桌后面。這時候,只見他猛吸一下鼻頭,抓起桌上的紙條兒,“哧”一聲撕碎了。
柳群嘴角挑一挑,無聲地笑笑。他說:“你不愿意投票也可以,那就把東西交出來吧!”
“我沒拿。”徐小冬甕聲甕氣地說。
“你沒拿?”金大梁瞇瞇眼睛,“你沒當面拿,是背后拿的!”
教室里又“哄哈”一聲笑了。
“我沒拿。”徐小冬還是那句話,可聲音比剛才低多了。
“那么圓珠筆哪去了呢?”金大梁夸張地笑著說,“它長了翅膀嗎?飛到月球上去了嗎?”
“反正我沒拿。”徐小冬嘴唇哆嗦著,聲音更低了。
柳群嘴角又挑一挑,說:“徐小冬,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看大家的意見吧!”
徐小冬扭過頭來,只見黑板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
選舉結果
徐小冬(又名“二級鉗工”)共得三十三票
“你們欺負人!”徐小冬帶著哭腔說,臉上那黑不黑黃不黃的茸毛不停地抽動著。他沖到黑板跟前,橫起袖口就要去擦上面的字兒。
幾個男孩子擋住了他。領頭的金大梁大聲說:“我們講的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保證不欺負人!可你是個啥樣的蟲兒?你是老偷的兒子,大偷的弟弟……”
“小偷!”“小偷!”“小偷!”孩子們喊號子般一齊接上話茬喊叫著。
人們在興奮的、勝利的、近于瘋狂的歡樂時刻,往往不去注意倒霉的失敗者情緒的變化。孩子們大概更是這樣。但是,如果我們用一張鋒利的刀片切開徐小冬毛茸茸皮膚下面的血管,就會看到,那里面也有鮮血哩!而且,現在這鮮血是洶涌的、野性的,充滿著瘋狂的報復力量!
只見徐小冬冷不丁蹦起來,一把抓住了金大梁的領口。立刻兩個人扭到一起了。
戰爭的烏云在教室上空籠罩著,飄蕩著。
幾個女孩子連聲尖叫著,不知因為膽小還是由于心軟,齊娟娟紅著臉喊道:“別打啦!別打啦!圓珠筆俺不要啦!”
多虧班長柳群真有點權威,好歹把兩人喊開了。
“好小子,你等著!”金大梁吐出一口唾沫。
“你等著,好小子!”徐小冬吐出半口唾沫。
第二天,徐小冬照常來校上課。他怯怯地、小貓一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沒有注意到,同學們書包上的拉鎖都拉得很緊,書包帶子也都在扣鼻上扣嚴了。圓珠筆的事再沒人提起,他想,這場風波也許已經結束了。
上第三節課以后,柳群告訴他,班主任秦老師在辦公室里等他。
聽到這話,徐小冬感到兩腿有些發軟。他磨蹭了好一陣,慢慢走進了辦公室。
老師們都上課去了,屋里靜悄悄的。秦老師埋頭坐在一摞摞作業本子中間,正在批改作業。她四十來歲,鬢發已經斑白了。
徐小冬怯怯地站到她的身旁。
秦老師改完一本作業,抬起頭來,望著徐小冬。她態度是和善的,神色帶著幾分憂愁,幾分悲涼。
“徐小冬,你又犯老毛病啦?”她嘆口氣,輕聲說。
徐小冬不說話,望著自己的腳尖。
“說啊!”她又說。
“我不對,撕金大梁的領子……”徐小冬說。
“打架是不對的,可現在先不談這些,”秦老師緩緩地說,“你不要轉彎抹角,避重就輕。先談談圓珠筆的事吧!”
“我沒拿。”徐小冬一只腳搓著另一只腳背。
“我做了點調查,并不強迫你承認。”秦老師態度仍然十分和藹,“你喜歡那支筆,曾經打算用你的小刀、鋼筆、空鞋油盒跟娟娟交換,對嗎?”
“對。齊娟娟不換。”徐小冬說。
“前天做值日,你走得最晚,對嗎?”
“對。”
“找圓珠筆的時候,你顯得特別積極。墻角的灰窩里也翻,老鼠洞里也掏……你從老鼠洞里找出筆來了嗎?”
“沒找到。”
秦老師含有深意地微笑了一下。
“你自然知道,那里面是找不到圓珠筆的。”她繼續說,“同學們反映說,這兩天你走路、說話都變了樣子,都很不自然。看來你心里也是很痛苦、很矛盾的。反映情況的同學,都是少先隊員,大部分是班干部、三好學生。他們不能誣賴你吧?”
“不能。”
“那就好了!”秦老師高興地噓一口氣,眼角的魚尾紋兒微微顫動了一下,“你喜歡它,拿去玩了兩天,也該還給人家了。你要是臉上磨不開,就悄悄交給我。能辦得到嗎?”
“不能辦到。”徐小冬說。
另一張桌前坐著一個正看報紙的高個兒男人。聽到這話,他微微地抬起頭來,望了徐小冬一眼。原來這是副校長兼黨支部書記。徐小冬以前讀書的學校附近有幾個社會青年,他們硬拉徐小冬去掏包,遭到拒絕時,也曾翻起眼皮瞪過徐小冬一眼。副校長的眼神是冷峻的、嚴厲的、正氣凜然的,而那幫人的眼神是瘋狂的、血紅的、殺氣騰騰的,兩者完全不同。但它們同樣使徐小冬心驚肉跳。
秦老師站起來,讓徐小冬和她一起走到窗前。窗外是學校沒有完工的高大的樓房,房前是花壇、單雙杠和一排碧綠的楊樹。不遠的教室里傳來輕快的琴聲和孩子們不太整齊的歌聲。
秦老師又讓他回過頭來,望著辦公室高高的粉墻。墻上整齊地掛著一排獎旗和獎狀,陽光在玻璃鏡框和獎旗彩穗上一閃一閃。
“我們是全區的重點學校,你喜歡嗎?”身后又傳來秦老師的聲音。
“喜歡。”徐小冬說。
這可真是實情話!為了脫離那幾個社會青年,爸爸托了好多人,費了好大勁,才把他轉到這個學校里來。秦老師更是好人,別的老師不要,多虧秦老師才收留了他。
“你大概并不喜歡,”秦老師說,“你可能打算離開這個學校。”
副校長又微微地抬起頭來,望了徐小冬一眼。徐小冬只覺從骨縫里冒出一股冷氣,連頭發梢都冰涼了。
“不,不……我不……”徐小冬嘴唇哆嗦起來。
“主動權在你手里。現在還不晚,你自己考慮考慮吧!”秦老師說。她讓徐小冬站在一旁,攤開本子,又批改起作業來了。
時鐘嘀嘀嗒嗒地響著,籃球場上不時傳來歡呼和奔跑的聲音。徐小冬呆呆地站著,垂下那小小的、毛茸茸的腦袋。隔著那亂蓬蓬的頭發和黑不黑黃不黃的腦門,我們看不見那些大腦細胞的活動。也許有一個代表正確的小人和一個代表錯誤的小人,正在進行著生死搏斗吧?但也許什么也沒有,有的只是沙漠似的一片空白,收割過的田野般一片荒涼。
秦老師轉過臉來,焦急、期待而又和善地說:“我們在挽救你,希望你不要在錯誤的路上滑得太遠。犯了錯誤不要緊,改了就好。我們不愿意現在就告訴你的家長,或是報告派出所……”
徐小冬身上每一根神經都索索抖動起來。告訴家長意味著什么,徐小冬完全了解。爸爸的皮帶在他屁股上留下的印記現在還清清楚楚。而派出所,雖然沒有呼嘯的皮帶,但烙印在他心靈上的印記比皮帶留下的更深更痛……
“我們給你三天的時間,等待你的覺悟。三天以后,如果你仍不回頭,我們只有按照你和我們都不愿意的那種方式處理了。”秦老師頓一頓,抬頭望一眼副校長,又接著說,“這是領導上的決定。記住,三天。”
秦老師的話仍然那樣輕,那樣柔和,如同一脈潺潺的流水。但撲到徐小冬身上,像刮起了十二級臺風。他像片小樹葉一樣被卷得團團亂轉,被撕成千萬塊碎片,被捺進無底的深淵。他是怎么輕飄飄而又踉蹌蹌走出辦公室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副校長第三次微微地抬起頭來,朝徐小冬望了一眼。那眼神的角度、亮度和不可動搖的莊嚴程度,跟上兩次完全相同。
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和地球上任何另外的三天并沒有多少差別。校園內充溢著思索、進取、嬉鬧和歡樂,校園外充滿著形形色色的幸運和不幸。徐小冬還是那個徐小冬,只是亂蓬蓬的頭發似乎更亂了一些,臉上的茸毛似乎更厚了一層。
他不說話,不跟任何人接近。孩子們也像對待瘟疫病菌那樣躲著他。他離家遠,中午本來要到街上買個燒餅,現在也不見他離開教室,走出校門。金大梁發現了這一點,他朝柳群說:“徐二哥偷吃了《西游記》里的人參果,要成仙啦!”
第四天一早,柳群興沖沖從辦公室跑出來,急急來到齊娟娟身旁,高高舉起一支嶄新的三色圓珠筆,交給了齊娟娟。他眼角瞟一瞟徐小冬,說:“小心點兒,以后不要再丟了!”
齊娟娟連忙接過筆來。久違了,親愛的三色筆!金黃的筆帽,墨綠的筆桿,連那輕輕擰動時“咔”的一聲脆響,都是這么親切而又熟悉!小姑娘腮頰上兩個淺淺的笑窩里盛滿了幸福和歡欣。
身旁的徐小冬卻勾頭縮背趴到桌子上,兩手插進亂蓬蓬的頭發里,一動不動。
語文課快要下課的時候,秦老師說:“徐小冬同學犯了錯誤,也可以說是嚴重的錯誤。嚴重之處在于不是初犯,而是重犯。他在大家的幫助之下,勇敢地改正了錯誤,我們應該表示歡迎。今后,希望同學們對他加強幫助,不要歧視……”
聽著聽著,徐小冬突然“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他哭得聲咽氣竭,仿佛要把心臟、肝肺和每寸腸子,都從喉管里嘔出來。他那瘦瘦的身體不住地抖動,就像小小的樹葉在溫馨的陽光與和煦的春風中隨風舞動一般。也許他那瘦小的軀殼,一時承受不了這太多的感動、悔恨和突如其來的愛撫吧!
“鱷魚的眼淚!”金大梁說。
“裝蒜!”另外幾個男孩子說。
“不要歧視他!”柳群說,“改了就好!”
按說,我們這個小小的故事應該結束了。最多也不過再講一下秦老師帶領同學們如何總結,在一定的會議上介紹一番經驗。但是,天公不作美,后來又出了一點小小的岔子(看來天地之間,有時不免要出點大煞風景的岔子的),使得我們這個雖不精彩卻已算相當圓滿的故事,不能不再繼續下去。
事情是由齊娟娟那天半夜醒來引起的。白天她挪了一下床鋪,夢中醒來,感到身子底下一件硬硬的東西,把她硌得老疼。用手一摸,原來是支圓珠筆。
她扭開燈,想把筆放進書包。
但是,當她打開鉛筆盒,奇跡出現了:她面前擺著兩支一模一樣的圓珠筆。
同樣是金黃的筆帽、墨綠的筆桿!同樣是擰動時“咔”一聲脆響!在紙上試試,同樣是紅、黑、藍三種顏色!
小姑娘目瞪口呆了!
但是齊娟娟終于還是認出了應該屬于她的那一支。天亮以后,她急急跑進學校,把柳群給她的那支筆交給了秦老師。
這一回,輪到秦老師目瞪口呆了!
徐小冬被叫進了辦公室。他低頭站著,不敢看秦老師的眼睛。
“這支筆哪里來的?”秦老師把筆舉到徐小冬面前。她聲調還是那么柔和,但已失去了平靜,而且不知為什么,有些怯怯的了。
徐小冬神色慌亂,覺得腳下的土地在打著旋兒陷下去,陷下去!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陣,他突然死死地抓住桌子,如同發作了精神病般哭叫著說:“秦老師,不要告訴俺爸爸,不要告訴派出所,不要趕我走,不要趕我走啊!……我一定改,一定改啊……”
然后,他急急忙忙掏出幾張角票,放到秦老師面前,接著說:“這是我每天中午的飯錢,一共六毛……再過九天,湊夠兩元四角,我就給他把錢送了去,送了去啊……”
“送給誰啊!”秦老師擰緊眉頭,感到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就是街角那家文具店,有一個戴眼鏡的售貨員……”
我們所不愿意發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看來真像金大梁傳播的,徐小冬真有點兒“夾煤球”的本事。而且也像人們所常常議論的,吃過這口食的人物,要改正還就是不容易哩!
秦老師再不能平心靜氣地批改作業了。盡管屋里并沒有十二級臺風,但她也像前天的徐小冬一樣,兩手小樹葉般索索顫抖,身子仿佛正在跌向一個無底的深淵……
好些同學都來了。
柳群又皺起小小的、充滿智慧的眉頭,但眼神有一些茫然。
金大梁仍在不住地眨巴眼睛,但眨動起來,也失去了往日的機靈勁兒。
徐小冬呆呆地站著。是的,按照正面人物或英雄人物的標準,徐小冬還是應該受到責備的。好在他在生活里和故事里都不是這樣的角色。而當他弄清了齊娟娟那支筆的來龍去脈時,處在他的地位,眼下可能會顯露出報復的、揚眉吐氣的神色,至少也會有點被洗雪了冤屈后的快樂。但是,他沒有,真的沒有。他不哭了,可也沒有笑。他半低著頭,呆呆地站著。他的頭低慣了,一時還不習慣抬起來。
“我上文具店……把筆給送回去吧……”他低聲說。
“我們也去!和徐小冬一起去!”柳群、金大梁和“選舉小偷”最積極的幾個同學一齊說。
秦老師沒有回答。她慢慢拉開抽屜,拿出一只自己準備當午飯的面包,連同桌上的幾張毛票,一齊塞進徐小冬兜里。
“你們上課去吧!”她疲乏地揮一下手說。
秦老師離開辦公室,走向學校大門。她的腳步正像她的心境一樣,這樣輕松,又這樣沉重。她手里緊緊握著那支三色圓珠筆。它像一塊火炭,在燒灼著她的心窩;又像一塊冰塊,在清醒著她顫動的神經……
“我,首先是我……向文具店,檢討……”她朝自己喃喃地說。
副校長兼支書工作很忙,正在召開一個如何正確對待犯過錯誤的兒童的重要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