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煙和狄柱按照指示,來到指定地點,已過八點。
這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與周圍的房屋很協調。只是地處郊區,能預想當年的主人比較富有。
郊區的晚上八點多,街道已無行人。雨煙按照飛雁指示,上前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處,一位五十上下的婦人出現在門里。雨煙剛要說話,就見那婦人瞪圓雙眼看著她身后,接著慢慢地慢慢地癱軟下去暈了。雨煙趕緊上前扶住,狄柱也上前幫忙,才沒摔倒。
“呱,呱?!被锇轱w進屋里,站在窗臺上。雨煙和狄柱看向門外,只有飛雁穿著灰白色的呢大衣走向摩托車,并無其它。于是趕緊叫喊婦人,狄柱將婦人抱到沙發上。
這時,樓上下來一位六十左右的男人,也穿著睡衣,詢問怎么了。
雨煙自我介紹之后,先救醒了婦人,還沒來得及說話,見那婦人四處張望之后,指著伙伴,瞪圓雙眼,又暈了。三人于是又叫,男人問雨煙兩人來干什么,雨煙說,就是想問夫人一點事情。
“唉!……人在做,天在看啊……”男人自言自語地感慨。
“噢?叔叔感慨的什么事?。俊庇隉焼柕?。
“唉……”男人又長嘆了一聲:“那烏鴉是跟你們來的嗎?”
“不知道。”雨煙確實不知道。
“你們可知道它是誰?”男人又問道。
“啊?是誰???”雨煙不確定男人的意思。
“鬼信使!”男人重重地說。
“呱,呱?!被锇榻辛藘陕暋?
婦人醒了,見丈夫抱著自己,一下趴進懷里哭了起來。
“唉……都和他們說了吧,說了,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男人對著婦人說道。
婦人緩了一緩,哆哆嗦嗦地說了一件事:
她丈夫一家都是做古玩生意的,也經常出入跳蚤市場撿漏兒,便結識了專門暗中銷贓的“過手”。過手就是賣方信任的人,不用付錢,賣方把東西放在過手處,訂好價格,賣多了,多余部分都歸過手,賣不了或不賣了都可以拿回,賣方也不用付錢給過手,就是免費定價寄賣。丈夫獨立過日子后,繼續做祖傳生意。古玩業內行規是不問東西來歷,賣方不負責真偽,買方打眼自負。
前幾年,丈夫聽說一個熟人花五千大洋買了個五彩夜明珠,便宜得難以置信。夜明珠聽說過,但五彩夜明珠聽都沒聽過,如果是真的,豈止是價值連城,簡直無價,怎么可能五千就能買到呢?但做古玩生意的都有一個弱點,就是越稀少的東西越想擁有,哪怕是傾家蕩產。物以稀為貴,在古玩界體現得淋漓盡致。于是軟磨硬泡那個熟人,終于見識到了奇物,是真的!丈夫在那之后便食無味,寢無眠了,日夜思索怎么把它弄到手。
她丈夫動用了所有業內人脈,終于打聽到寄賣過手,是個手工匠人。而過手是不可能再從買方手里買回東西的,那就壞了規矩,他們只幫忙賣東西,不買東西。于是便動了歪心思:賣方肯定不知道東西的真正價值,也不可能是正常途徑得到的,非搶即盜。那就找到賣方,出高價讓賣方再搶回來。于是又暗地收買“小腿兒”。
小腿兒是專門拿錢送貨,打聽消息的,就像丐幫弟子一樣,只是不行乞。
小腿兒打聽到賣方以后,便又請小腿兒約賣方出來見面。賣方聽說賣了五千,但自己只定了一百的價,一下就坐不住了。他認為過手太不夠意思了,太黑了,不給一半,也得給一千啊!于是,她丈夫答應給他一萬,讓他把東西弄回來。賣方滿口答應,約定事成之后,以小腿兒聯系。
幾天之后,賣方真的又弄到手了。她因為一直好奇,便隨丈夫一起去看看,畢竟對珠寶首飾之類還是非常了解的,也幫著上上眼。但賣方又坐地漲價了,而帶著的錢也只正好一萬,又特別想要,便把鉆石戒指也抵過去,談好買了回來。
然而沒過幾天,就聽說原本擁有五彩夜明珠的熟人一家全都失蹤了,便想著很可能是賣方做的事,于是趕緊秘密地在郊區買了個普通的房子隱居,暗地里經營城里的產業,以防不測。然而又聽說過手的腿突然殘了,于是,干脆低價處理了城里的一切,完全隱居起來。
五彩夜明珠剛拿回來的時候,是個簡單的小金鏈子做的項鏈,丈夫說,什么東西也不配這顆珠子,便專門挑了個珠盒,裝在珠盒里。因為心中有鬼,整天提心吊膽的,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進地吃齋拜佛,乞求原諒,一直以來倒也無事。但無論如何也不敢以珠示人,只是欣賞的時候才在晚上拿出來,打開盒子看一看。今年夏初,早晨收拾好廚房之后,坐在化妝臺前戴耳墜,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只烏鴉,叼起化妝臺上的另一只耳墜從窗子飛出去了,那是鉆石的呀!
丈夫聽說后,以為是自己弄丟了賴在一只烏鴉身上,半信半疑的。但家境頗豐,也沒怎么在意。可是不久就聽說有陰陽使者現世,帶著鬼信使烏鴉討伐世人過錯,為枉死者申冤。于是便懷疑是不是鬼信使來示警自己了?丈夫不怎么相信,這些年無論土貨(出土文物)亮貨(世傳文物),都是愿買愿賣的,只是五彩夜明珠一項使用了不齒的手段,不會那么倒霉,便用鐵網把窗子都罩上了,防止烏鴉再進屋。在那之后也沒什么怪事發生,于是慢慢就放松下來了。
可是前幾天,晚上在客廳喝茶聊天,又提及此事,便又拿出五彩夜明珠放在茶幾上欣賞。和每次一樣,都是無限的滿足與憧憬。忽然感覺香風習習,以為是門開了,便都站起來看向房門。
門是開著,但是門口站著一個白衣白發沒有臉面的人,眼睛的地方就是兩個窟窿,肩膀上站著一只烏鴉。她一下就暈過去了,丈夫也呆呆地動不了。那烏鴉飛進來叼起五彩夜明珠,又飛回去站在那“人”肩膀。那“人”不發一言向后飄動,門也跟著那“人”關上了。
過了半晌,丈夫緩過神來,叫醒自己,述說所見。兩人仗著膽子開門觀看,四周漆黑,寂靜無聲,當然,也不敢出去尋找。便關門頹坐,合計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想來想去,只有陰陽使者帶鬼信使來取不義之財能說得通,于是只有拍胸頓首后悔不該做昧著良心的事。既已拿回,希望鬼信使不要再來才是。于是開始吃齋念佛,一心向善。
然而,今天她又看見陰陽使者一樣的人帶著鬼信使來到,想必是討命的。便又暈死兩次。
雨煙和狄柱聽完,面面相覷。再看烏鴉,已不知何時沒了。
“那個過手叫什么名字?那賣方呢?”雨煙是奔著線索去的。
“對不起!姑娘,不能說,不僅是規矩,說了我倆就沒命了。求求你了!”說著就跪了下去。
“沒關系,沒關系。您快起來?!庇隉熩s緊伸手接住,扶她坐回去?;仡^看看狄柱的意思,狄柱搖搖頭。
“那好吧,事情我們知道了。我們會保密的。您放心。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您歇著。”雨煙說完便起身。
“謝謝,謝謝……”老夫妻千恩萬謝地作揖,送兩人出來。
兩人走向約定地點的路上,合計著這些事究竟和案子有什么關系呢?滅門慘案已經了結,難道領導還要追查那批財物?但是賣方如果是當鋪老板的話,也已死無對證了。買方全家失蹤,在那個內戰時期,根本沒人知道,知道的也沒人報案,報案了也沒人解決。最后這個買方雖然有指使的嫌疑,但又沒有指使殺人傷人,也定不了罪,失竊的東西人家也認了,并不追究。難道這件事和那個殘疾作坊師傅有關?但是私不舉官不究,難道領導要管閑事不成?兩人越說越糊涂,干脆就不說了,領導讓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領導自己做什么自然也有她的道理。雖然兩人都疑心是領導把五彩夜明珠拿走了,但兩人都沒說。
送回兩人到家,飛雁知道了老夫妻的故事,便安排明天睡覺,仍舊晚上上班,便回去了。
第二天晚上,飛雁安排就緒,狄柱開著摩托車,帶雨煙到了郊外另一個村子,來到一戶有院墻的人家。
狄柱并沒有敲門,而是跑上幾步,登一下墻就攀上墻頭,拉雨煙上去,跳入院內。
狄柱還是沒有敲門,而是一腳把門踹開了。屋里人驚醒,有男人驚問“誰?”“誰?”
“別動!”狄柱低音重炮語速慢慢地命令。
男人被手電光照得睜不開眼,不明情況也不敢動。女人摟著孩子縮在男人背后發抖。
“你是誰?”男人聲音有些顫抖。
“別問我是誰!我們受鬼信使委托!問你點兒事兒!”狄柱依然低音重炮慢慢地問。
“?。抗硇攀梗俊蹦腥诉@時才勉強看見狄柱身邊還有一個人。
“呱,呱?!被锇樵谟隉熂珙^叫了兩聲。狄柱故意把手電光偏轉一些,以便讓他看見伙伴。
“啊?”“???”那夫妻倆同時驚叫,本能地往后縮了縮。
“沒聽說嗎?!不知道嗎?!”狄柱惡狠狠地慢慢地問。
“嗯?”雨煙尖聲細氣兒地幫腔兒,自己偷著樂。
“?。柯犝f了?!蹦腥司o張地回答。
“啊,知道知道?!迸顺冻赌腥烁觳玻澏吨卮稹?
“嗯!知道就好!”狄柱一直都低音重炮慢聲慢語,“鬼信使正在追查五彩夜明珠的下落!相關人等一律重罰!”
“呱呱?!被锇橛纸辛藘陕?。
“啊?”男人驚得合不上嘴了。
“五彩夜明珠乃是陰陽使者的寶物!凡人豈能有命消受!念你已得重報!不再追究!速將來去說明!否則必定重罰!”狄柱繼續說到。
“呱,呱?!被锇橛峙浜蟽陕暋?
男人雖然害怕,但與人打交道是不怕的,只是比誰更狠,狄柱說話間,并沒有聽出被抓住什么把柄。于是故作鎮定:
“我不知道你說的啥,我也沒遭報應?!?
“嗯?!你看!”狄柱拿出一枚鉆石戒指,放在手電光前。
“啊?”男人驚得向后一仰,但還是嘴硬:“這是啥?”
“你認識!你交友不善!他見財起意!以為無人知曉,便殺你妻子!奪取財物!但偶遇來人上墳,逃跑不慎,跌落山腳昏迷凍死!鬼信使撿回戒指,命我等前來問訊!你若不說,陰陽使者定來索命!”狄柱神神叨叨說了一大堆。
“呱呱呱?!被锇橛纸辛恕?
男人聽著雖然不錯,但這陰陽使者到底是真是假,心里狐疑。況且若是真的,怎么不知道自己殺人的事呢?于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并不說話。
“好!寧死不屈!鬼信使有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一家償命吧!”狄柱說完,拔槍指向男人。
“呱呱呱呱?!被锇榻辛怂穆?。
“哼哼哼哼?!庇隉熂饴暭殮鈨宏幧匦χ浜?。
“???我說我說我說,饒命饒命??!”男人跪在炕上磕頭如搗蒜。
“你快說呀快說呀!”女人哭著推搡男人。
“若有遺漏,依然處死!說!”狄柱惡狠狠地。
男人不敢再撐了,他不確定對方究竟是誰,但確定對方比自己狠,說了還有保命的希望。于是說了一個幾乎沒有人性的貪婪的往事:
他當年孤身一人,與閑散混日子。后來結識了一個女人,雖然年近四十,但風韻猶存,且行為放蕩,與很多男人有染,于是經常在一起鬼混。那女人愛慕虛榮,濃妝艷抹,以身體換享樂。
一日,不知道從哪兒弄到的項鏈,鏈墜說是五彩夜明珠,極其貴重。但大家都已經知道她的底細,丈夫就是個教書先生,沒什么家業,有錢人也不可能給她這個徐娘半老的女人貴重禮物,所以都不相信。但鏈子是金的,雖然很細,也能值幾個錢。于是便趁著和她茍且的時候,早早起床,偷出來放在過手那里,定價一百大洋,準備賣掉。
女人醒來不見了項鏈,不依不饒,咬定他偷了,若不加倍償還,便要告官。他恐懼見官被施以酷刑,又貪圖錢財接濟苦日子,便起惡念殺了她。當時兵荒馬亂的,亂葬崗多個新墳也沒人在意。
沒過幾天,過手賣了項鏈,給了他一百塊。他高興得不得了,但也不敢太花錢,害怕露出馬腳。過了一段時間,也沒人找那女人,便放松下來,繼續閑逛尋找“商機”。
一天,有小腿兒通知有人相邀,便赴約看看有沒有好事。結果那古董商說他賣的五彩夜明珠是真的,買主花了五千塊買的,如果他能弄回來,給他一萬。
他氣壞了,多年的交情,過手怎么那么不夠意思呢?于是答應了古董商,便去找那過手理論,想再要些錢。不想過手就按規矩辦事,只講利,不講情。于是殺機又起,找了個關系好的,前去逼供。過手最后被打斷雙腿,實在扛不住了,便壞了規矩,供出了買珠人。
他合計之后,又找了四個人,答應事成之后每人給一千塊。于是將那買珠人一家四口全部殺害,搶劫一空。然后將尸體裝在四個裝衣服的木箱中,寫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地址,顧一輛馬車,拉到黑龍江去了。
付給五人五千塊之后,還有些錢和首飾等貴重物品。于是弄到郊區一個朋友家,并在附近買了房子。
安置完畢,找小腿兒約古董商交貨,見古董商婦人的戒指不錯,應該也很值錢,便坐地起價。不想那夫人竟然答應了。于是除了一萬大洋,又弄到個鉆石戒指。
有了錢,便高價聘媒婆說了一門親事,聘禮多多,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然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見他突然發財,便想方設法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錢財都藏在哪兒。但他心思縝密,婚后也不露富,朋友始終沒有得逞。沒多久,岳父母被土匪所殺,便搬到鄰村岳父家居住,離朋友也遠了些,感覺安全了,便又舊病復發,吃喝嫖賭去了。那年妻子上墳,不知怎么遇到的,朋友陪著去了,結果妻子死了,妻子戴著的鉆石戒指也沒了,他便報案抓人。但是查找到的朋友也死了。朋友的妻子雖然不美,但也不丑,于是為了報復朋友,便威逼利誘娶了,不再追究案件結果。一年之后,又得了個兒子,于是便安心過起小日子。為了藏富,找了個工作為幌子,也不怎么上班。
安心的日子過了兩年,前幾天妻子說可能是鬼信使來家了。因為這里從來沒有過烏鴉,而連續幾天都有一只烏鴉在家門口叫。而陰陽使者和鬼信使的傳言正是讓自己惴惴不安的命門,于是這幾天一直吃齋念佛呢。不想今天真的找上門了。
雨煙和狄柱聽完,任務已完成,狄柱便滅了手電光,退出屋外。仍然以進來的方式出去,直接回局里整理記錄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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