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

同他的名字一樣，學生時代，趕上電腦的普及，張陽也接觸到了網絡上的各種新奇事物。

非主流。

或許在許多人眼里是不務正業，但跟游戲一樣，那是張陽青春的代言詞。

零幾年。

一個動蕩的年代，地上散落的是不為人知的黃金，等待著知曉之人的發掘。

這時候，不良成風，張陽也不可避免的成為了一個所謂的混混。

而且，還是江桃縣第九初中的混混頭子，初二的帶頭大哥。

聽起來有點搞笑的意味，張陽勉強能稱的上是一個胖子，健碩的身材，加上打架時的那股狠勁，導致許多人“仰慕”他的風采，都愿意跟他或者買他幾分面子。

不過張陽知道，那些人里面沒有幾個是真心的，現在他是初中里面最狠的，可過一兩年，等他打不過別人了，到時間樹倒猢猻散，身邊所謂的“兄弟”也不會再怎么搭理你。

除了這個胖子，還有兩三個意外的人。

想到這，張陽將目光放在了王馳的身上。

“胖子，你回去咋整？”

王馳一口吸完了手中的豆漿，塑料杯子也被扭曲地嚴重變形，他一臉的無所謂，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

“也……就那樣吧，反正他們也不管。”

他們。

指的就是王馳的父母。

王馳的爸爸，一名車間的主任，俗話說男人有錢會變壞，也有一絲道理，有了一點錢的王馳老爸，也就是王宏，避免不了地被年輕婦女吸引了目光。

新時代的沖擊，換來的就是離異率的增多，王宏在四十歲的時候，找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漂亮的女人。

同廠但不同車間。

王馳的媽媽劉紅知道后，除了第一天哭得不成樣子外，之后便是一臉平靜地提出了離婚。

王宏還在苦惱與原配老婆和小三之間的處理問題呢，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高興地答應了。

最后，王馳交給了奶奶帶，一帶就是八年，這期間兩人除了提供一點生活費，還有逢年過節過來看看幾次外，就沒有管過了。

王宏甜蜜于與小三的新婚，劉紅后來也找到了自己的良配，又是兩個新生家庭的誕生，王馳在中間成了一個多余的熟悉之人。

“誒陽哥，你這回家不得被你老爸給抽死啊？”

王馳沒有再說自己，反而一臉賤樣兒地笑了起來，深知張陽父親脾氣的他，免不了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哥們。

“我還用得著你操心？”

張陽隔著三米遠將手中的垃圾扔到了垃圾桶里，臉上帶著灑脫的笑意。

王馳則是一臉的驚訝，瞅了一眼垃圾桶，陰陽怪氣地說道：

“運氣吧？”

“說啥呢？實力！”

張陽撇撇嘴，瞥了他一眼，伸手招了招遠處駛來的風塵仆仆的班車。

“切~”

王馳翻了翻白眼，胖乎乎的臉上有些不屑，跟著走上了這趟回家的公交車。

一上車，悶熱的車廂內傳來了熱烈的談論聲，張陽兩人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各種隨處擺放的行李和菜籃子，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將空空如也的書包放在自己身前，大屁股擠在那破亂的座椅上后，王馳一臉興奮地看向了張陽，說道：

“陽哥，今天就是暑假第一天了，你準備在這暑假干些啥？”

“學習。”

張陽簡短地回應道，眼睛看向了車上的乘客，那股熟悉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讓張陽的內心也是一熱。

“儂腦子瓦特了？”

王馳聽到張陽的回答，脫口而出的就是網上剛學的一句罵人的話，臉上寫滿了不相信。

“胖子，不是我說，咱們真得好好學習了，不然以后都不在一個學校，誰罩你啊？”

張陽這時候轉過頭，一臉嚴肅地看向了王馳，煞有其事地說道。

王馳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看向了前頭，眼睛盯著司機背椅上的花紋，半開玩笑地說道：

“切，還不知道誰罩誰呢，說什么呢？”

這個年紀的王馳，對于分別很是敏感，在各種事情上，總會不由自主地想避開這個話題。

張陽看著他，內心則滿是無奈。

前世自己三十歲時遇到了他，那時候的王馳已經混到了一個部門的主管，本就胖乎的身形更加抑制不住了。

那時候張陽問他，說你后悔當初跟我一起廝混嗎？

王馳則是滿不在乎，笑著說不后悔，他后悔的是沒拉自己一起好好學習，最后連大學都沒去見識過。

思緒回轉，張陽忍住內心的波動，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這個，不好好學習，以后真的挺難受的。”

張陽沒有過多言語，也是將頭看向窗外，叛逆期的孩子心思敏感，不可能一蹴而就，還是等開學的時候慢慢來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車上的喧囂吵得二人有些煩悶。

張陽的家比較近，在縣區，馬上要到的他起身準備離開，臨走之時，張陽笑著對王馳說：

“胖子，我先走了，如果在家待的無聊，就來找你陽哥，不過記得要帶煙啊。”

王馳臉上重新浮現笑容，罵罵咧咧地說道：

“去你的，剛才在網吧還騙我來著，抽鞭炮吧你。”

張陽也不在意，甩甩手走了下去。

王馳看著張陽離開的背影，面色平靜。隨著汽車的再次啟動，他也是收回了目光。

十分鐘后，王馳來到了自己的家，些許破落的紅磚房，屋頂是爺爺從別處收來的人家不要的破碎瓦片。

有時候下大雨，那滴答滴答的鍋碗瓢盆聲，讓王馳想逃離這個地方。

一進院子，一條小黃狗跑了過來，吐著舌頭搖著尾巴，屋子內晾曬著兩位老人的舊衣服，王馳心里對這種土里土氣的樣式十分地嫌棄。

這時候，拿著兩包辣條的奶奶走了過來，白發也沒有梳理，干枯地散落在爬滿皺紋的臉上，不過她笑的很開心，一邊走一邊說道：

“蠻孩子回來了？快，這是你爺爺在縣里買的東西，說你們這些娃兒就喜歡吃這個哩。”

奶奶并沒有問王馳前一晚上去干什么了，只是關心著自家孫子的身體。

“怎么感覺你瘦了一些呢？學校里吃的不好嗎？奶屋里還有一些餅，等下給你嘗嘗。”

看著腰身有些佝僂的奶奶，王馳也是一笑，沒有像往常一樣顯得不耐煩，現在的他莫名地理解了語文老師說道慈祥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謝謝奶奶。”

老人一愣，也是興高采烈地遞了上去，隨后就是伸手想接過王馳的書包。

王馳沒有拒絕，因為這個并不重，然后就攙扶著她走了進去。

這邊。

張陽看著熟悉的家門，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還是那副熟悉的樣子，只是客廳桌子前倒落的幾個酒瓶有些雜亂。

聽到開門聲，沙發上的張父，也就是張國一睜開了迷蒙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頓時清醒了。

張國一站起身，一臉的怒容，伸手指著張陽，罵道：

“你個混蛋，你還敢回來，過來跪著！”

張陽沒有說話，一臉的平靜，走上前將書包放在桌子上，緩緩地跪在了張國一的面前，抬起頭就這么看著他。

張國一愣住了，抽皮帶的手也是一滯。

幾秒后，回過神來的張國一抽出皮帶，揚了幾下，怒氣沖沖的樣子很是唬人。

“你來得鬼了！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學，你呢？！你干了什么！”

“學習不好好學，老子每次去學校不得看你班主任的那張臭臉！？你知道你老爹我多丟人嗎？”

“天天就知道去上網，還學什么……非主流？你想氣死我嗎？！”

“你就不能給我爭口氣嗎？你媽現在躺在醫院，你！……”

說到一半，張國一沉默了，半晌后，他將皮帶狠狠地甩在了沙發上，順手抄起一旁的一根細小竹條，在張陽的背上抽了一下。

不輕不重，張陽對這種打罵早已經習慣了，平靜的目光看不出什么。

張國一的怒色不見，有的只是那一副化不開的愁容。

他伸手捂著眼睛，有些顫顫巍巍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

“爸。”

這時候，張陽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眼睛也浮現了幾道血絲。

“以后再也不會了。”

“可能你不信，但我想上大學，以后，我也會認真學的，網吧，我也不會去了。”

張陽的聲音平穩，連帶著語氣都有了一絲鄭重。

曾經的張陽對于父親的壓力并不知曉，內心想的也只有父親對自己的不理解。

后來，人到三十，還是一事無成的張陽再次面對父親時，終于是跌到了愧疚的深淵之中。

初中的張陽，叛逆，搗亂，成績墊底……數不清的負面評價落在了他身上，讓父親張國一的臉上沒有了笑容。

后來，張陽去了職高，便早早地步入社會。

小到搓碗服務員，大到廚師汽修工，張陽什么都干過，也什么都干不好。

兜里沒錢，懷里也就沒有老婆，三十歲的張陽也不敢回家，怕見到父親那關心的眼神。

張陽的母親，很漂亮很溫婉的一個女子，叫柳枚，典型的江南女子，年輕時可是出名的漂亮女生。

張陽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選擇了父親，為此還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柳枚在三十二歲的時候，染上了尿毒癥，躺在醫院潔白的病床上，每次張陽去看她的時候，她總是笑得很溫柔，可那時候的張陽不懂，也很混蛋……

后來，透析的費用高昂，雖然張國一也不是很窮，算得上小富，但經過一年的治療，也已經沒錢了。

到后來終于是找到了匹配的腎源，可還差那么兩萬，張國一沒有辦法，到處借錢，只差給人跪下了，但依舊差一點。

最后，張國一鋌而走險，選擇了聽信別人的葷話，去……賭博。

事情的結尾，自然是人財兩空，張陽記得母親最后的樣子。

柳枚穿著病號服，抱著頹廢的張國一，柔聲說道：

“國一，咱們能不能不治了，我怕疼，換腎要開刀的，特別特別疼，不治了好不好，陽陽還要上學呢。”

柳枚笑得很柔和，張國一哭的很狼狽，那時候的張陽一心想退學，想出去掙錢。

長大后的張陽，也終于明白了那時候父親的絕望，可一切都晚了。

“你以為我會信！”

張國一怒吼了一句，赤紅的雙目有了一點淚光，手拍的桌子啪啪作響。

“我知道，所以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張陽看著父親這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樣，心里有些發堵，沉聲說了一句。

張國一看著他，抄起桌子上的香煙，抽出一根吸了起來。

半晌，張國一調整了心情，從張陽的身上移開了目光，起身拿起了車鑰匙，走到了門口。

停下腳步，說道：

“你屋里有一百塊錢，今天先自己吃，別去上網！”

說完，張國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張陽跪在地上，看著張國一的身影消失，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