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靈時常感到無趣。

無趣的事情太多了。

他厭倦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蕪，厭倦一直向前卻看不到頭的道途，他甚至開始厭倦自己身體里旺盛的生命力。

高階修士們為了自己，離開玄靈大陸，來到一個荒蕪的世界。

除了修煉，這里什么都沒有……哦，或許還有紛爭。

“節靈！”又有人在叫囂，“你這個妖怪！又想做什么！”

節靈好看的星眸里是無盡的空無，連眼前是男是女都不關心。

他打了過來，節靈習以為常。

很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世界上沒人打得過他，因為他們無一例外，沒人戰勝得了自己。

算不上敵人的尸骨被撿破爛的撿了回去，節靈很少能看得進去螻蟻的存在，自然也不會去注意他。

他要鬼鬼祟祟也好，省得他擺出模樣來應付。

他厭倦了溫和的外表，盡管這幅外表幾乎焊死在他臉上。

節靈又花了幾百年時間，用雙腳一寸寸走過半劫界。

他幾乎不用修煉，只要他路過別人的地盤，他們便會自動為他送上修為。

他的修為比想象中還要提升得快。

節靈卻越發空寂，望著荒蕪世界中的一點綠尖。

真無趣，凡人為了克服死而活著，他未來有無限生的可能，卻已然望到了頭。

他有時候忽然有些不理解，幾千幾千年的修煉，日復一日是為了什么。

從前他不明白，到了半劫界他更不明白。

這里實在腐朽，像是一團已經死去的腐肉，你去刮動它，不一會兒又生長出來，卻又死去。

就如這半劫界讓人厭煩的永遠恢復不了的地皮一樣。

節靈星眸憊懶。

忽然，他的心神微微牽動。

他細細感受了一番，在相隔遙遠的世界里，看到故時洞府里亭亭玉立站著的人。

身邊臥著的白虎吼叫一聲，他終于從記憶里的東西將這人聯系起來。

“呀?！惫濎`的星眸蕩起漣漪，他已經許久未曾變幻過神情了。

死人是不必他做出焊死的面具。

如今焊死的面具重新回來了，在這涵蓋幾千年歲月的身體里注入了一絲鮮活。

“我們去看看?！?

他如此說，像是帶著期待。

他可以離開這荒蕪的世界了嗎？

他短暫的離開了。

這是節靈第一次見到木之青。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美好。

鮮活，美麗，笑意盎然卻又明明白白的憋著壞。

他冷眼旁觀，在暗處里注視著她，旁觀著她的舉動，用再苛刻無比的目光去解析她每一個動作的目的，去分析她的性子。

時日久了，節靈面色一松。

他不得不承認，她難以看懂。

這很稀罕，讓他有些稀奇。

活得久了，再千人有千面他都能一點不差的認出來。

她不一樣。

他認不出來。

他覺得怪異。

一個成精的千年老樹，像是凡人懷中的嬰兒一樣，不應天真無邪，要么至純要么至惡嗎？

可惜，她好像就踩在這兩者之間。

節靈自半劫界中睜開眼，遺憾的發現一時半會兒她不需要他的神魂。

他眨了眨眼睛，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不曾在半劫界中漫無目的的行走了。

節靈盤坐在洞府中，不再讓外界瑟瑟發抖，生怕一不小心遇到他，他開始閉關了。

他星眸閉上，呼吸放緩。

他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的見面。

這讓他無比期待。

節靈不再覺得無趣了。

千篇一律的玄靈大陸，他陪在她身邊看了幾百年，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明明他在玄靈大陸看膩了。

但是換在她的視角看，總會帶給他不一樣的感覺。

就是……

節靈不滿的看著又一個人在面前閉幕離場了。

她太愛養寵物了。

這讓他感到不喜。

但是這無關緊要。

人都是有缺點的，在她鮮活的生命里，他可以無視這點小缺點。

時日過去，節靈顯然沉浸在一場將要醉去的夢里，將自己的目的險些忘了個干凈。

哦，他吞噬掉她，應該就能飛升了。

節靈睜著星眸，眼前是千年不變的荒蕪。

忽然一道微微的生機傳來。

他笑了。

還是有些不同的。

現在的他和她，身處在同一個世界。

她來到半劫界，半劫界不再荒蕪。

節靈眼看著半劫界因為她的到來變得鮮活。

他不由搖頭失笑，像是實在拿人沒辦法似的縱容和果然如此。

她果然受不了半劫界。

節靈硬生生等到生機與青草遍布整個半劫界，拯救了坑洼不平的地皮，才真正走到她面前。

“來打一場吧。”

節靈歪著頭，星眸粼粼，“我好想殺了你。”

她果然和他打了一場。

他來到邊角之地，和一堆囚犯作伴。

節靈渾身上下哪里都悶得疼。

幸好他以吞噬而活，吞噬就如貪婪，只能被鎮壓，無法被消滅。

節靈沒有哪一刻如此慶幸自己選的道心。

多好。

不然留她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的話，他會嫉妒得牙疼的。

明明他在這度過了無趣的千年時光，沒道理她真正來了他卻死了。

那對他太不公平。

節靈遲鈍的想了想，又想道：當然，若是將她殺了，或者作為寵物，那再多漫長的時光，一個人度過也沒關系。

因為想想那個過程，他只覺得巨大的滿足。

可惜。

節靈輕輕嘆了口氣。

他敗了。

沒關系，他會出去，然后殺了她的。

貪婪永不死。

開始的開始，一個小乞丐饑餓的吃下觀音土，卑微的祈求上蒼。

讓他活下來吧，讓他活下來吧，無論怎樣，只要讓他活下來。

后來小乞丐活下來了，擁有漫長的歲月。

他開始感到厭倦。

于是上蒼滿足他，為他帶來了木之青。

小乞丐又開始不滿足了。

讓他好好的活，他要看看她能走多遠。

上蒼待他極好。

似乎連祂也看透了他貪婪的內心，凡事都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節靈緩慢的行動著，朝著有所松動的禁制一下一下前進著。

起先是緩慢的，后來是瘋狂的，劇烈的，不計后果的往前撞。

這給他的感覺很不好，讓他想起從前為了活著，他的額頭無數次重重磕地。

他要趕緊出去。

節靈想著。

然后把這一切都在木之青身上討要回來。

這是她欠他的。

沒道理又讓他活在角落里，這明明是被拋棄的地方。

他要把痛苦放在她身上。

這是她欠他的。

明明他早就厭倦了成仙。

是她鼓動著他，是她將他幾乎熄滅的貪婪死灰復燃。

她要負責。

他要成仙。

他要報復她。

就算成仙，她也別想逃過。

她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