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慵覺得好無聊啊。
她覺得自己老了。怎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勁、而且沒了少年狂妄?
身邊的孩子們都在想,我若是努力,我若是如何如何,一定會有大成就,一定可以達到勝利。
可沉慵覺得很奇怪。七十多億人,即使是那頂尖的1%、只有1%對于某件事情有點天賦的,那也有近一億人,難不成那一億人都是懶漢啊?
真正能成名的有多少?
少極。
初一初二的時候,沉慵還覺得自己很厲害,身上還存著些少年氣息,可到了初三,卻忽然之間就老了。
開始不相信這個世界了,開始不相信自己了。
過早的認識到自己的平庸,很不好。
雖然偶爾也會覺得,哎呀自己好厲害,可大腦很快就冷靜下來,然后問,你是最厲害的那個嗎?和你一樣的很少嗎?你這種品質很難得嗎?
不。
她頗有些痛苦。
自己從來不獨特,周圍的一切也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他們有自己的思想,與自己一樣,每分每秒都在想著許多事情,他們接納著整個世界,也像鏡子一樣折射出世界的一角,他們與自己一起造成了這個社會。
自己是社會的一員,將要把自己的少部分面孔展露在許多人面前,也會將自己大部分面孔展露在熟悉的人面前。
自己只懂得一半的自己,自己也許并沒有別人了解自己。
若是自己沒有出生,就像沙漠中少了一顆沙子,會為自己改變人生軌跡的很少,甚至可能讓一場沙塵暴少了一點點的污染,即使只是一粒沙。
每當沉慵突然有些驚恐,然后問母親,“你此刻在想什么?”
母親總是說:“沒有啊,我什么都沒想。”
“怎么可能?”
“真的。”
真的?
沉慵不是很相信。于是經常冷不丁的問一句:“你看著那個拖把,你在想什么?”
“你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你在想什么?”
“你聽我說話,你在想什么?”
“你沉默了,你在想什么?”
母親可能也被問得有些厭倦了。
可被問的當時都是微微一愣,然后說:“沒有啊,我什么都沒想。”
“只是發呆而已,為什么要想些什么?”
沉慵不說話。她有些害怕,害怕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害怕每個人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十年后甚至一百年后的一個目的,甚至自己的出生、與自己會想這些,都是為了一個目的,一個遙遠的目的,一個盛大的、僅有自己不知的目的。
或者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目的。
于是有一天,沉慵又去問父親。
晚飯后,父親剛剛發表了一大堆關于如何學英語的長篇演講,沉慵聽得昏昏欲睡。
可是后來,話題莫名其妙的又變了。
沉慵又感興趣了。
“為什么要管別人想什么,干自己想干的就好,社會不需要你,而你需要社會。”
父親說。
“就是及時行樂?得過且過,只要快樂就行了。”沉慵想起一年前自己的座右銘。
“差不多。”父親道,“一直快樂就好,也不需要去爭取頂尖,當1%很難,只要當社會的前30%就很好。而一般來說,只要生活得健康、態度很端正、很規律,都可以達到前30%。”
“可是我很想當那1%。”沉慵道,“我想被世人記住。”
“為什么要讓世人記住你呢,記住了又如何?活得瀟灑肆意就好,每天開心一點,不要太累。”
沉慵嘆:“我被教育的資本主義階級洗腦了,仿佛現在就必須要拼命學習,要不然就沒法實現生命價值了。”
“不要這么想。”父親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除了上學還有許多條路可走,關鍵是心態要好,不要對自己太苛刻,就像你媽,傻乎乎的,每次考試還都能超常發揮。”
母親笑著打父親,父親也笑著向后躲了一步。沉慵忽然覺得自己在這種場合有些尷尬。
“你爸心態就沒有我好,每次考試都考得比平常差很多。”
“要不是你奶奶給太多的壓力,我高考也不至于考這么爛的學校。”父親說的有些遺憾,“高考的時候我幾天沒睡著,考試時腦子都是亂的。爸爸不想給你壓力,心態好比什么都重要。”
沉慵沒說話。
“早些睡覺,身體是一切的資本。你可以晚上8點睡,早上2點起,但是不能晚上12點以后睡,這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嗯。”沉慵答。
“爸我問你個問題。”沉慵忽然說。
“……你現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該睡覺了,”父親很憨地笑,“明天早上5點就得起。”
“唔啊……”沉慵道,“我是說其他的,就是有場景的那種想法。”她頓了頓,“比如說剛剛,我在聽你說‘對身體傷害很大’的時候,我腦子里出現了好多蛆,密密麻麻的很惡心,然后有一座鐘,敲響12聲之后,那些蛆就會蠕動起來,爬到人身上啃食人的身體和大腦。”
“你說你五點就得起的時候,我腦子里是一個禿頂的老爺爺,正在大院里扭著脖子做健身操。”沉慵說的有些歉意。
父親的頭發雖然白了一層,可還完全沒有禿一點,更不要說什么扭著脖子做健身操的事情了。
“哈哈哈哈,小孩的聯想能力可能都比較強。”父親大笑,“我剛剛只是想到了我的床。”
“唔。”沉慵點頭,可是又不怎么信。
就在剛剛,父親說床的瞬間,她腦子里又出現了我的世界游戲中五顏六色的像素床。
她之前一直以為每個人都這樣,腦子仿佛永遠不會停似的,出現一張又一張很奇怪的畫面,而且與現實生活并不能緊密聯系。
比如說睡覺這個詞,第一反應,她永遠想不到自己床的樣子,而是會想,花園寶寶中瞪著大眼睛跳著的那個小黑人,然后那個眼睛又讓她想到了托馬斯小火車,然后是恐怖片,然后是肢解尸體。
“你在想什么?”
這個問題,她只問過父母、妹妹還有一個表弟。
妹妹說:“我什么都沒想啊。”
表弟說:“我在想你是不是在偷拍我,快點,刪掉或者美顏十級。”
于是沉慵把那張朝氣蓬勃的少年照片美顏拉滿,變成了一個詭異的外星人。
然后就是幾個人哈哈大笑,也沒有在管到底在想什么了。
沉慵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燈,竟然想到了電腦U盤,然后是英語課,然后是自己課文還不會背。
可能是燈芯的形狀很像U字形。
奇怪。
母親和弟弟妹妹已經回屋,父親也已經往屋里走了。
“爸。”沉慵忽然又道。小客廳里只剩兩個人。
“你……”沉慵有些遲疑,“你真的在想那些?”
“那我還能想什么。”父親笑。
“爸,你覺得你對自己的認知……有多少?你覺得你了解自己嗎?這一切的一切……都有目的性嗎?”
“我不認為我了解自己。”父親回頭笑,“一個人對自己的了解有可能比別人對自己的了解還要少,人最不了解的,其實就是他自己。”
“啊。”沉慵一愣,可忽然覺得竟然是自己思緒的總結。
“每個人都是分裂成許多部分的,誰也不能說哪個就是真正的自己。反而,在面對別人時,只能看到別人的一個部分,這樣反而會更好的認識到別人。因為你可以只了解他的一個部分。”
“越熟悉的人,他透露給你的部分就越多,你就會俞加覺得他像個謎。這也是感情的多樣化。對一個陌生人你可能只有一種情緒,可對一個熟悉的人,情緒就很多了。”
“至于有沒有目的性,”父親往屋里走,“你只要知道父母永遠是為你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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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越發搞不懂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