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終于繃不住了,惶恐地討論了起來。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冥心也顧不上去安撫大臣們了,“這么重要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冥心的質問讓遣魂官瑟縮了一下:“當時……冥王宮剛出事,您忙前忙后的,整個人都快累垮了!老臣就心想,過幾天再跟您說……”
“這種事是能過幾天再說的嗎?!”冥心一個沒忍住抬高了嗓門。
“不是……老臣是想著,戰事總歸是由冥隱大人負責的,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晚點跟您說應該也……老臣該死!”遣魂官跪伏在地上,說到最后幾乎泣不成聲,“老臣看到您當時那副疲憊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再給您添堵了!冥心大人!老臣只是想讓您休息一下……哪怕一天也好啊!”
冥心頓時沒了脾氣,嘆息一聲,坐了下來:“起來吧……魔界組建軍隊的目的是什么?”
遣魂官沒有起身,伏在地上努力穩定住情緒:“據老臣了解到的信息,似乎是因為魔魂去了魔界之后拿到了一把骨劍,性情大變,在魔界大開殺戒,魔界人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將他制服……后來得知他是從冥界而來,認定咱們是故意放他過去滋生事端的,所以決心要向咱們報復……”
魔魂畢竟是穿界門事件的“主犯”之一,而且在通過穿界門去往魔界之前,一直被冥心悉心照料著,冥王宮上下對這個名字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所以遣魂官一說這事是由魔魂挑起來的,大臣們都紛紛閉了嘴,默默看向了冥心。
冥心則緊閉雙眼,心累得無以復加。
遣魂官說到魔魂大開殺戒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抱緊了雙臂,仿佛地宮里陰冷的空氣已經滲進了他的身體,溜進了骨縫。
冥魂的事情還沒個解決辦法呢,魔魂那邊又出了事,而且鬧出的動靜完全不比冥魂小。
雖然他很想知道魔魂現在怎么樣了,但他卻不能問。
魔魂從跨過穿界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冥界視為“叛逃”了,這種時候怎么看都應該先考慮冥界的存亡大事,要是他還去關心一個叛逃者的安危,就真的太不合適了。
他確實不準備再當冥王了,但他也沒必要徒招大臣們反感。
要問,也只能等會議結束后私下再去向遣魂官問了……
“嘖!不愧是冥王大人,親手培育出來的東西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耐!”冥隱在這種時候還不忘冷嘲熱諷兩句。
這話算是說到冥心的心坎里了,因為他正巧就在想這件事。
他堂堂一個冥王,非但沒能把冥界變成心目中的理想鄉,就連他傾盡心力去引導的兩個孩子也全都不得善終……
不,不光是這兩個孩子……面前這個對他冷嘲熱諷的幽冥君,曾經也是他的愛徒,可如今卻把他當成仇人一樣處處跟他作對……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失敗的人嗎?
“啊!我差點忘了……你已經不是冥王了!”冥隱倒也懂得適可而止,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太多幸災樂禍的成分,只是單純在陳述事實。
遣魂官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震驚的目光在冥隱和冥心兩人臉上掃了好幾個來回,卻始終沒敢問出聲來。
“就像我剛才說的,現在是特殊時期,所以我需要足夠多的權利……”冥隱把話題拉了回來,后半句直接是看著冥心說的,“免得開戰以后,在戰場上要用什么魂術,還得聽從上邊的指示。”
冥心沒搭理他,沉思了一陣之后,再次給出了相同的答案:“我同意。”
戰爭一旦爆發,冥隱這個幽冥君的作用絕對會比任何一個臨時拉上來的冥王重要得多,所以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冥隱說不定還真是最合適的人選。
雖然冥心再次力挺了冥隱,但對冥隱當選冥王這件事,大臣們依然或多或少有些顧慮。
冥隱看出了大臣們的猶豫:“我說過了,我是因為現在時期比較特殊才來認領這個位置的。戰事結束之后,如果你們找到了更合適的人選,我隨時可以讓位!”
這句話算是給大臣們吃了一顆定心丸,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大臣們自然沒有再反對的理由。
冥王的位置最終確定移交給了冥隱,同時他依然身兼幽冥君一職,幽冥司的所有幽冥使仍舊直接聽從他的調配,以備即將到來的戰事。
幽冥君,終于成為了真正的君王。
“慢著!”商議妥當之后,眾人正準備散去,卻被冥隱突然開口喊住,“還沒完事呢!”
冥心隱約意識到了他要說的事,雖然心里早就有所準備,但在冥隱開口的瞬間,他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
冥隱向門口的侍衛示意:“去把那個小怪物帶過來!”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大臣們默默地看向冥心,然后紛紛無奈地搖著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冥心在決定放棄冥王之位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冥魂的事,只是他很清楚,無論冥王是誰——他或是冥隱,亦或是其他人——冥魂都難逃一死。
冥御是被他用魂術殺死的,魂魄層面的抹殺是最惡劣的一種情況,光是這一條他就已經罪無可赦了,更何況還搭上了冥王宮上下數百條人命。
“跟你的小怪物道過別了嗎?”冥魂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冥隱那欠扁的聲音。
從這話里的意思,他也大概明白叫他過來的目的了。
無所謂,早死早了。
雖然已經放棄了求生的希望,但在討厭的人面前,到死都不能認慫!
于是當他昂首挺胸地走進會議室,直挺挺地注視著冥隱的時候,所有人都懵了。
他這副樣子毫無將死之人的頹廢,反倒活像是一個來砸場子的!
冥隱挑著眉看了他一會兒:“有個詞叫‘視死如歸’……”
“你愛什么龜什么龜!有屁快放!”冥魂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坐在一旁的冥心沒忍住樂出了聲。
如今卸去了冥王的重擔,他還是第一次完全不用擔憂冥魂的言談舉止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沒想到從看戲的角度聽起來居然這么可樂。
冥隱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他在嘴角擠出了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看來你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了……很好!”
冥隱迅速站起身,拔出腰間的佩劍指向了冥魂,大臣們頓時變了臉色,。
冥心的笑意幾乎是在瞬間就消失了,站起來想要喝止冥隱,卻在開口之前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冥王了,一句話哽在喉嚨里憋得分外難受。
純黑色的劍刃在熒光燈下仿佛沒有實體,更像是什么東西映出來的影子,但冥魂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距離自己脖子不到一指距離的劍尖上,某種躁動的氣息似乎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他整個吞噬。
“這把劍本來就是用來斬殺魂魄的,用它來進行處決,剛好合適……”冥隱偏過頭看向冥心,“你說對嗎,前,冥王大人?”
冥心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剛進屋的時候,看到冥心常坐的位置換成了冥隱,冥魂心里還有些奇怪,現在他才明白這個位置的變化意味著什么。
對冥魂來說,“冥隱成了新的冥王”絕對比“冥心不是冥王了”還要難以接受得多。
在消化完這件事之后,他腦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冥界真是沒救了。
一看冥隱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又憋了一大堆陰陽怪氣的話,冥魂當然不可能順了他的意。
他哼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向前邁了一步。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冥隱好像早就防著他自己往劍上撞似的,眼疾手快地把劍收了回去:“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么不把自己魂魄當回事的人……”他邊說邊把劍收進了劍鞘,“你的冥心大人該不會還沒給你講過處決意味著什么吧?”
“你什么意思?”冥魂非常討厭這種被人耍的感覺,尤其是耍他的人還是冥隱。
“死,你是一定要死的,只不過不是現在!”冥隱坐回專屬于冥王的位置上,不緊不慢地撫摸著跟其他人并沒有什么區別的藤椅的扶手,“一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還真是不一樣……”他抬眼看著冥魂,“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留著你的小命確實比殺了你更有意義。”
這下輪到大臣們不干了。
這件事現在已經轟動了整個冥界,如果不將冥魂處決,肯定難以服眾。
冥隱抬手制止了大臣們的抗議:“穿界門事件之后,冥心曾經在最高會議上承諾過,會用他來進行魂術試驗,兩位可還記得?”他看向參與過那次會議的兩位元老。
兩位元老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這時候提這個是什么意思,但還是紛紛點了頭。
“據我所知,他現在確實開發出了一個對戰爭非常有利的魂術,只不過還沒有完成……”冥隱意味深長地看向冥心。
冥心輕笑:“你的意思是,讓他繼續配合我進行魂術試驗,完成那個魂術?”
“沒錯!”冥隱說,“托他的福,冥界現在有大量現成的尸體,而且這些尸體的魂魄都是剛離體不久的,其中肯定有相當一部分還處于游離狀態徘徊在冥界,剛好符合你的試驗需求。”
冥隱的話再一次讓冥心感受到了他倆在思維方式上懸殊的差異。
把因事故喪生的人們的遺體和魂魄拿來做試驗,這種點子恐怕找遍全冥界也就只有冥隱想得出來了。
但與此同時,站在絕對理性的角度來看,冥心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建議是非常正確的。
他的試驗最大的難點就在于最終的實踐環節——這個魂術終究是要用在人身上的,不管他在野生動物身上試驗成功了多少次,只要沒有一定量的人類的尸體和魂魄供他進行試驗,這個魂術就永遠沒辦法完成。
魂魄離體之后的游離期是不確定的,長的可以達到一兩年,短的卻只有幾周甚至是幾天的時間。
一旦錯過了這段時期,不光魂魄會被召回引魂峽,尸體的腐敗情況恐怕也會達到無法使用的程度。
冥心微皺起眉頭:“可尸體已經全都處理……”
“我提前吩咐手下的幽冥使留下了一批,夠你用了!”冥隱打斷他之后,在他想要開口反駁之前搶先說,“別再跟我提什么人道不人道的問題了!我說過現在是戰爭時期!這些人在死后能夠繼續為冥界做出貢獻是他們的榮幸!更何況這份貢獻很有可能會成為幫我們扭轉戰局的關鍵!”
會議室沉寂了一會兒,冥心忽然無奈地笑了笑:“魂術試驗必須要他本人自愿參與才行,就算我同意了……剛才他那副一心尋死的模樣你又不是沒看到,他連處決都不怕,你覺得還有什么辦法能讓他繼續配合這個試驗嗎?”
“他當然會配合!他要是不配合……”冥隱胸有成竹地勾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遣魂官,“我就殺了他!”
遣魂官看到那指尖縈繞的黑氣,嚇得臉都白了。
“你干什么!”冥心立刻拍桌子站了起來。
在以往的最高會議上,每當冥隱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言辭,都是冥心出面制止的,因為在場其他人都跟冥隱是平級,除了冥心還真沒人有資格管他。
但這一次,冥隱非但沒停手,反而將那根原本指向遣魂官的手指移向了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