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信。”冥御忽然開口,“在斷魂崖附近看到他的人是我,我的證詞應該多少有些分量。”
“即便你遇到他的時候他確實是在前去斷魂崖的路上,但要怎么解釋他作為一個本來就不被允許外出的人,為什么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地點?”冥心的苦惱溢于言表,“小松松帶他去的?這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腳,也根本沒辦法證明!”
冥御猶豫了一下,問:“小松松……是?”
“一只松鼠。”冥心看著他。
“……”冥御沉默了一陣,輕嘆一聲,“是我的錯,昨晚有人看到他跟我一起回來,問我是怎么回事,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就直接說了實話……我真不該提是在結界附近看到他的,這下平白把事情弄復雜了。”
冥心搖頭:“這算什么錯,如實稟報本就是幽冥使的職責所在——盡管你現在不是幽冥使了也一樣。”
三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冥魂忽然開口:“算了吧。”
冥心看了他一會兒:“什么算了吧?”
“這件事不是我干的,根本就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冥魂低著頭,“如果他們完全不講道理,非要把這個罪名往我身上安的話,這種破地方,再待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處決就處決吧。”
冥魂不是在鬧脾氣,他現在真的是這么想的。
他突然覺得很累。
這是一種他以前從來沒經歷過的疲憊。
心累。
不光是因為被人冤枉,還因為冥心要為他的這些破事操心。
本來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作為冥王肯定就是最著急的那一個,現在還要分出心思來想著怎么幫他解釋,幫他洗刷冤屈。
他給冥心添的麻煩已經太多太多了,多到他都已經不知道這份人情該怎么還了。
冥心為了保他,一直勞心傷神的,還跟冥王宮的許多大臣都鬧得挺不愉快……如果他沒來冥界,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冥心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么多煩惱?
他依然會是那個受萬人敬仰的冥王,過著被人們擁戴的日子。
如果他沒有……
一雙手突然抓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不用抬頭都知道是冥心,但他現在有點害怕看到冥心的臉,所以一直沒有抬頭。
“看著我。”冥心的聲音輕輕地從前方傳來。
冥魂還是低著頭,冥心用抓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晃了晃他:“看著我!”
冥魂不情愿地抬起頭,正對上冥心的眼睛。
“你聽好了,冥界,不是這樣的破地方!只要我還是冥王,就一定不是!”
冥魂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再次扭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不是不相信冥心,只是來到冥界這么長時間,他也能明白一些冥界的處事規律了。
他知道冥心是個好人,是個好冥王,但冥界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善良。
冥界人的許多觀念都是根深蒂固的,光是在冥王宮里,跟冥心意見相左的就大有人在,所以他知道冥心這個冥王其實很多時候也很難做。
冥界,不是這樣的破地方!只要我還是冥王,就一定不是!
他知道這是冥心一直在努力去做的事,但是憑借冥心一己之力到底能不能做到,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敢確信了。
最高會議室的大門在身后關上的時候,冥魂掃了一眼坐在屋里的十來個人。
除了冥心以外,他就只認識一個冥隱,而那些不認識的,一個個也都跟冥隱差不多,臉上全都掛著各種不同款式的高傲,乍一看,反倒只有坐在主座上的冥心顯得最沒有身份。
“又見面了!”冥隱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在他繼續嘲諷之前,冥魂搶著說:“廢話少說!找我來什么事?”
坐在元老席上的大臣們紛紛挑起了眉毛,他們活到這把歲數,也沒見過有誰敢在最高會議室里這么猖狂的。
冥隱大概是已經習慣了他的說話風格,被他這么直白地頂撞,反倒比那些大臣們還要平靜:“聽說……你昨晚去了斷魂崖?”
“我不知道你說的斷魂崖是什么地方,昨晚我只是追著一只松鼠,走上了一條石子路,走到一半遇到了冥御,被他帶了回來。我就知道這么多。”
“斷魂崖的結界被破壞了,而魂獸應該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沒別的事我回去睡覺了。”
冥魂剛一轉身,身后兩個侍衛就把手中的長矛交叉架在了他面前。
“看來冥王大人還真是把他當試驗材料來看待的啊,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屑于教。”冥隱陰陽怪氣地看向冥心。
冥心沒搭理他:“他的說法和冥御提供的證詞是一致的,你們還有什么想問的,直說就是了。”
“我先來說說目前的情況吧……”冥隱收斂了笑意,“大家應該都知道,被魂獸觸碰過的植物會立即枯萎凋零。根據幽冥使們的回報,目前若魂谷中發現的這種由魂獸留下的痕跡一共有三種,也就是說溜進來的魂獸至少有三只。經過一夜的搜查,我們已經找到了兩只體型較小的魂獸,并且將它們成功驅趕到了斷魂崖的結界之外。”
聽到這里,許多大臣都稍稍松了口氣。
“但剩下的那一只……光是留在地面上的足跡,就比我們普通人的一臂還要寬。”冥隱這話一出來,大臣們的表情立即變得精彩紛呈了起來,“魂獸都很聰明,發現我們大部隊出動的時候,那兩只小型的魂獸就已經在往結界處逃竄了,所以我們在結界附近稍加搜索,就把那兩只都找出來了。但那只大的……既然它沒有出現在結界附近,也就意味著我們出動的這些人,它完全沒有放在眼里。”
個別大臣已經按捺不住地低聲議論了起來,但冥隱的話還沒說完:“而且根據最新的回報……”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在眾大臣的臉上掃了一圈,“就在冥王宮的后園附近,剛剛發現了那只魂獸的足跡。”
大臣們頓時炸開了鍋。
“什么?!”
“是什么樣的魂獸?”
“有人跟它交過手了沒有?長什么樣子?”
“幽冥司能不能處理得了啊?”
“得趕快加派人手啊!”
……
“既然如此……”冥心站起身來,其他人頓時閉上嘴,紛紛跟著站了起來,“這個會議就先開到這吧,當務之急是要先把附近的警備工作安排妥當……”
“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冥隱依然穩穩地坐在座位上,“魂獸可比人聰明得多,它如果真的強大到能硬闖冥王宮,從一開始就不會躲起來。”
冥心遲疑了一會兒,重新坐了下來,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落了座。
冥心看出冥隱的話還沒說完,起了個話頭:“那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哎呀……這該怎么說呢……”冥隱故作為難地一手支著額頭,一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瞥了冥心一眼,“我說了冥王大人可別不高興。”
冥隱這副虛偽的模樣真是讓冥魂幾欲作嘔,而且他能看出來在座的其他人也同樣看不慣冥隱,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點什么。
真不知道這個冥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個冥界從冥王到大臣居然全都不敢招惹他。
真讓人不爽。
冥心很平淡地回了他一個字:“說。”
冥隱輕笑一聲:“魂獸雖然聰明,但說到底還是野獸,驅使他們行動的也無非是狩獵的本能而已。而魂獸的狩獵目標,自然是魂魄。我其實一直在想,這只體型格外龐大的魂獸之所以沒有像另外兩只那樣逃走,除了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之外,是否還有另一種可能?”
冥隱的視線開始在眾人身上游離:“會不會是這里,有什么吸引它的東西……讓它不愿意離開,甚至愿意為此鋌而走險……靠近這個到處都有幽冥使巡守的冥王宮?”
說到最后,他把目光鎖定在了門口的冥魂身上,話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冥隱大人的猜測不無道理!這孩子的魂力本來就異于常人,魂獸會被他的魂魄吸引,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所以那魂獸才會出現在后園附近……其實它是在找這個孩子?!”
“那要是繼續把他留在這里,豈不是……”
大臣們議論到這,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冥心。
冥心為難地在大臣們臉上來回掃視著,跟冥隱視線相交的時候,只見他笑著聳了聳肩,那無辜的表情好像在說“我話都說在前頭了是你非讓我說的”。
“不用糾結了!”冥魂揚聲打破了沉默,“我走就是了。”
“你不用急著……”
“夠了!”冥魂打斷了冥心,“真的夠了……這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
他轉身正要離開,身后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響指,門口的侍衛再次將武器交叉架在了他面前。
“誰說你可以走了?”冥隱陰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冥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差點忘了自己還是戴罪之身呢。
他回過身無所謂地笑了一下:“處決是吧?也行。來吧!”
“冥隱!”冥心再次站了起來。
“別緊張!”冥隱很隨意地沖他擺了擺手,看向冥魂,“你想多了!現在你還不能死。不光不能死,還不能走!”
冥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什么意思?”
“昨晚為了搜索魂獸,我幾乎派出了所有的幽冥使,但所有派出去的這些人,都沒能震懾到它……”冥隱說,“可今天上午,它卻止步于冥王宮的后園,沒有再繼續靠近……我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一種可能……”
“如果那只魂獸不是沖著你來的,那無論是處決還是放逐你,都沒有意義……”冥隱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相扣托著下巴,隔著桌子盯著門口的冥魂,“但假如,那只魂獸真的是沖著你身上的魂力來的,那我猜現在最讓它忌憚的,一定也是你身上的魂力。”
“那我為什么不能走?”冥魂問,“如果它真是沖著我來的,我走了,不是正好可以把它引走?”
“魂獸是以魂魄為食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它們只對強大的魂魄感興趣。如果你走以后,它并沒有被你引走呢?沒了讓它忌憚的東西,它在若魂谷里大開殺戒怎么辦?到時候就算我們能將它擊殺,恐怕也免不了有所傷亡。而我手下的幽冥使,”冥隱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禁不起第二次折損了。”
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冥魂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那你想怎么樣?”
“要想把傷亡降到最低,我倒是有個辦法……就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