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一月，奉北洲的風一日寒過一日。

十一月二十三日，下了武節三百二十五年的第一場雪。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將整個云劍山妝成了一片素白。

穆安和雙清去六芒村除了妖，照例拐到東通城望月樓吃飯。

“喲，舒二公子，雙清仙師，里面請里面請。”

剛一進門，小二就一路小跑迎了上來，接了二人的羽衣鶴氅，直接要請往二樓雅間。

雙清探頭打望，望見大堂里坐得滿滿當當，時不時一陣哄堂大笑，今日正好趕上一場說書。

“今兒說什么呢？這么大的雪還這么熱鬧。”雙清跺了跺腳，將鞋上的雪泥抖落干凈。

小二滿臉堆笑彎著腰上來答話：

“今兒說的這出叫做《重生記》，最近這出可熱鬧著呢，要是有興趣，給您二位排個能聽書的雅座？”

雙清點了點頭，又往柜臺里看了看：“你們王掌柜呢，平日里早都迎出來了。唉～怎么換人了？”

小二的臉皺得像個核桃仁，也不知道那表情是笑還是哭：

“這不上次舒小公子來了，回去說吃食不好，上面就把那位王掌柜給辭退了。這位新來的掌柜也姓王，剛來，還不認識二位呢。”

穆安看了一眼柜臺，掌柜嘴角上方內側有顆黑痣，十分顯眼，此刻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他低聲說道：“不必認識了，就想清清靜靜吃個飯，找個能聽書的座兒。”

小二連連應聲。

待他們落了坐，小二連忙跑去上茶。

雙清坐下沖手心哈了口氣，雙手用力搓了搓，蓋在耳朵上暖了暖：

“往年幾年都出不了一個妖，最多是些鬼祟。但今年，這距離咱們上次東通城除妖才幾個月的功夫，這又跑出來一只。

都說靈氣漸衰了，修仙越來越難，怎么這妖孽化形反倒越來越簡單了。”

“黑林子那邊連著北系山脈，靈氣重，愛出邪祟也是正常。”穆安打量著樓下的說書人，這次說書倒是與往常不同，那說書人桌旁還放著高高的一摞書。

“話雖這么說，可我總覺得今年的有點反常，以前附近的那些妖物都沒化人形，最多就是做做亂子，哪里像這幾個直接要人命？

上次東通城那個是專門找讀書人的腦子啃食，這次這個是專門找精壯的漢子吸食陽氣，算上馬大嬸的兒子，這都吸了四個了。

你看馬大嬸家的那個兒子，上次收徒的時候還來和我聊了半天來著，那壯實的，和頭牛似的！這次去，人就剩一口氣吊著了。馬大嬸說第一日便請了大夫過來看，說他那是精氣不足。要我看那時壓根就沒精氣了！”

雙清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低聲說道：

“剛才馬大嬸在那我不好意思說，那兔妖纏上她兒子才三日，三日！離老遠他們家那股子石楠花的味兒我都覺得沖鼻。你說，這三日他們倆是怎么折騰的，能把人折騰成那樣？”

“好！”底下說書人講到精彩處，醒木一拍博得滿堂喝彩。

穆安沒接話，只是打望著說書人。

雙清促狹一笑，把身子更往穆安的方向靠了靠：“再晚去一日，那絕對沒命了！我看馬大嬸的兒子倒是受用的不行，哎，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穆安斜瞥了一樣雙清，冷冷說道：“早知道不該把那個兔妖除了，應該直接送到你房里去。”

雙清連忙擺手加晃腦：“別別別，無福消受，太能折騰了，誰受得了！不過妖物這事回去得找師尊商量下。”

穆安側了側身子，懶懶地斜靠在圈椅內，展了展袍裾：“倒是有些奇怪，這些妖物雖能化為人形，但是道行卻遠遠不夠，不像是自然修出來的。”

小二提著茶壺拿著兩只盞跑了過來：“舒二公子，您的盞，這是雙清仙師您的。您二位吃什么？”

“老樣子，”穆安望著底下說書人，示意了一下問小二：“這重生記是講什么的？”

“舒二公子，這講的一位名叫芙蓉的女子，活著的時候被夫家虐待含冤而死，后來又機緣巧合重生一世，替自己報仇血恨的故事。”

雙清立刻從兔妖的風月事里跳了出來，眉毛直撲發際線而去：“喲！這聽著新鮮！穆安，你看的話本多，這玩意兒，你看過嗎？”

一片沉默，只有底下的喝彩聲絡繹不絕。

穆安望著那堆書，搓了搓手指，片刻后，垂眼低低說道：“很久沒看過了。”

小二見穆安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連忙哈腰問道：“舒二公子，底下還有書呢，要不給您拿一本上來？”

“幫我也拿一本。”雙清笑道，示意了一下穆安：“舒二公子付賬。”

小二很快便將書送了上來，一本遞給了穆安，一本遞給了雙清。

穆安看了一下封面，紅底燙金字，上書《重生記（貳）》，裝裱精美，書封上還畫有一個金色的符號，像是兩個變形的圓圈連在了一起。

“第一冊呢？”穆安修長的手指在那兩個變形的圓圈上來回游蕩。

“第一冊人家現在不賣。第一冊的內容都是聽說書先生講，人要是想聽就得來咱們望月樓。聽說每賣掉一本書就分給說書先生五個散子錢。那說書先生每次講得都是極為精彩，看官聽到了關鍵時刻，沒啦！你想知道后面的，得買第二冊！”

小二說完脖子一梗，直接豎了一個大拇指。這可不，三方都利好的事兒。

“喲，這里面的畫還是套色的啊。這畫風還挺清奇，眼睛畫這么大，除了妖怪這誰的眼睛能長這么大。”

雙清光翻著看畫，文字內容一概跳過，越看越樂呵，翻到一頁看得更開心了，杵到穆安面前嘿嘿一笑：

“你看，這里還有兩個人嘬嘴呢。”

說完雙清也把嘴撅起來“嘬嘬”了兩下空氣。

小二湊過去看了一眼，聳肩一笑：“這書比平日里的話本賣的貴些，但印刷精美。而且這書一共有五冊，買完了第二、三、四、五冊，然后拿里面的最后一頁畫，可以去換第一冊，不用花錢。”

穆安眼底一沉，用手指慢慢勾勒著插畫的線條：“這書哪來的？賣多久了？”

“弄琴巷萬通書肆，左掌柜拿來的。賣了有小半個月了，聽說最近幾日周邊幾城都去左掌柜那里拿書來著。哎，以前都說左掌柜那書肆生意做不下去了，誰承想，這就又活了！連這說書先生過幾日都要被請到其他城去呢。”

小二話正說著，菜便上來了：

炙羊肉、荔枝白腰子、鴛鴦炸肚、生豆腐，穆安一碗辣羹，雙清一碗龍須面。

穆安又喊小二溫了一小壺玉璃釀，和雙清兩個人分了將將好。

雙清吃得快，酒足飯飽之后，渾身溫暖舒暢，舒了個懶腰展了展身子，將話本里的嘬嘴圖又翻了翻，看來看去眉毛又飛了起來：

“穆安，你看見這寫書先生叫什么了嗎？”雙清指著小小的三個字，朗聲說道：

“吾！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