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的話將囚室里的氛圍攪得微妙起來。
那潘媚兒沒料到這半死不活的腌臜東西竟然咬到自己身上來,氣極反笑:“我說方才怎么一直不吭聲了,原來是在這等著呢。你以為你隨口胡謅便有人信你?你一個低賤的走狗奴才,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若有閑心便陪你耗一會,覺得無聊了你便多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肖南回冷笑:“潘寨主想堵住我的嘴確實有無數(shù)種辦法,我一個低賤的奴才,確實只能任你擺布。”
這話說得顯然是有意躥火,潘媚兒只覺怒上心頭,便要出手將眼前這人令人討厭的舌頭割下來,卻在下一秒看到孫太守的反應后停了下來。
她可不能著了道,這人死了也就死了,她卻是跳進河里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里,她反倒擺出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朝著孫太守的方向靠了靠。
“給你個說話的機會又如何?我倒是要聽聽你有什么鬼話要講。”
肖南回等的便是這刻,她醞釀了好一會,才猛地抬頭。
其實不用太怎么準備,她此刻也因為疼痛而雙目赤紅,神情仿若看見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姊!都已經(jīng)到了此刻,你仍不打算認我嗎?”
此話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
潘媚兒先前擺出的淡定頃刻間碎成渣渣,殷紅的唇因為激動而抻成了倒梯形。
“胡說八道!哪個是你阿姊?!”
肖南回拼盡最后的力氣扯著嗓子喊著,聲音竟然蓋過了對方:“你是我阿姊!我是你的親生妹妹!當年你親手殺了哥哥,將寨子據(jù)為己有......”
潘媚兒一掌狠狠扇在她臉上:“你住口!你是哪里冒出來的狗東西,也配提到兄長?!今日我就剝了你的皮......”
她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只死死盯著孫太守的眼睛:“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就來看看我的臉!”
潘媚兒的指尖瞬間多了一把嫣紅剛刺,反手便向肖南回的臉上劃去。
“潘寨主。”
孫太守的聲音慢條斯理的響起,潘媚兒銀牙咬碎,卻不得不生生止住了那殺氣騰騰的動作。
她還在孫家的地盤上,何況這老賊暫且還得罪不得。
孫太守壓根不去看身邊女人那氣急敗壞的神色,他向那刑椅上的女人走近了幾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撥開她臉上的亂發(fā),但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肖南回知道,他是嫌她臉上臟,壓根就沒正眼瞧上一瞧。
“倒是有幾分相似。”
潘媚兒的臉色更加僵硬,肖南回卻笑了。
瞧不瞧又有什么所謂呢?她已經(jīng)把殺雞的刀遞到孫太守的手里,就看他怎么用了。
“說,接著把你剛剛的話說完。”
肖南回吐一口嘴里血沫,努力將胸腔內狂跳的心平復下來。
她是天生不善說謊的,說多了總是會露餡,面上也是掛不住。但眼下的情形便是頭破血流也要一試的,萬事開頭難,總要有個第一遭。
她試著回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臉,和對方說話時無悲無喜、自圓其說的樣子,舔了舔牙齒上的血,徐徐開了口。
“她殺了兄長,自導自演一出為兄報仇的好戲,趁機排除異己坐上了寨主的位子。如今便要故技重施,將算盤打到大人頭上。她早就勾結了南羌人,要趁此次碧疆與天成相爭之時,趁亂殺了大人,便可吞了三目關一帶的地盤。我此番混進府中,就是為了接近大人,要這狠毒女人的奸計落空。”
潘媚兒手中剛刺蠢蠢欲動,眼中已是恨極:“空口無憑的指摘,孫大人憑什么信你?”
孫太守樂得看個熱鬧,點頭道:“潘寨主所言極是,你可有證據(jù)啊?”
證據(jù)......他們要證據(jù)。
肖南回絞盡腦汁在心中編排著,然而大腦中仍是一片空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冷汗又落幾滴,她能感受到空氣中那迅速累積的不耐煩和殺意。
她需要一點靈感,一點絕處逢生的靈感。
下一秒潘媚兒刺耳的笑聲傳來,透著一股嘲諷:“孫大人,我看還是算了。這死奴才進這之前早就搜過身的,便是連片碎紙都沒有,能有什么證據(jù)?”
肖南回眨眨眼,有什么在一瞬間涌進了她的腦袋。
“我有證據(jù)。”
“哦?證據(jù)在哪?”
“先前我身上有一信筒,證據(jù)便在那信筒里。”
“信筒?”
肖南回嘴唇微動,緩緩說道:“對。長不過三尺,精鋼打制,精密非常。”
囚室中有片刻的安靜,靜到每個人的呼吸吐納都聽得一清二楚。
短短數(shù)秒,在肖南回的眼中卻似過了漫長的一天。
孫太守終于抬起手對立在門前的兩個守衛(wèi)招了招手:“你們,去瞧瞧,有沒有她說的那樣東西。”
守衛(wèi)領命離開,過不多久便捧著一樣東西折返回來。
肖南回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要讓眼神中的渴望出賣了自己。
“此物便是你說的信筒?”
她點點頭:“此物極為重要,所以先前我一直貼身帶在身邊。”
孫太守粗短的手指在那金屬圓筒上摸索一番,似乎沒找到打開的機竅,又將它丟給潘媚兒。
潘媚兒冷哼一聲,握緊手中剛刺,依次找尋上面的每一個縫隙戳刺試探。她畢竟善用暗器,手勁頗大,刺耳的金屬剮蹭聲在室內回蕩,仿佛刮在肖南回的心上。
“我那信筒上藏有機關,若是開合不當,便會觸發(fā)。潘寨主還是小心點為好。”
潘媚兒瞥她一眼:“我怎知你不是在框我?”
“潘寨主大可一試。”
兩人正僵持著,突然,整個囚室微不可察地震蕩了一瞬,天頂上有黃土撲簌簌落下。緊接著,透過囚室那扇小窗,外面隱隱傳來人聲嘈雜呼喊。
孫太守面色微變,眼神示意守衛(wèi)外出查看,看向肖南回的眼神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你可能開那信筒?”
肖南回輕輕點頭。
孫太守看向潘媚兒:“把她的手解開。”
潘媚兒不依不饒:“可是......”
“腿都那樣了,便是有兩只手,又能跑到哪去?”
潘媚兒只得照辦,片刻后,肖南回活動著因為血流不暢而微微僵硬的手臂,示意潘媚兒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自己。
指尖距離那快要到手的東西不過三寸時,潘媚兒卻突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臟兮兮女人的手上。
那是一雙好看的手,纖長而有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微微變形的關節(jié),和掌丘上不甚明顯的硬繭。
這樣的硬繭,非沉重兵器所不能造成,怎會是區(qū)區(qū)一個使匕首的人能有的呢?
猛地抬眼,四目相對,暗涌的情緒已然遮藏不住。
也就在此時,囚室入口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高聲呼喊。
“大人!不好了!是天成的人!天成的人要攻進來了!”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肖南回五指成掌,狠狠擊在潘媚兒手腕上,對方?jīng)]料到此舉,手中脫力,那樣東西凌空飛出,下一秒落回到肖南回手中。
熟悉的手感重新回到手中,她對著眼前氣急敗壞的女人勾起嘴角。
銀光乍現(xiàn),破空聲起。
眨眼間,離她最近的兩名守衛(wèi)被一槍貫穿,當場斃命。
調轉槍頭,雙手握緊槍桿,她將平弦狠狠插入腳下的鐵箱之中。
咔嚓一聲巨響伴隨著雙腿上的劇痛,鋼齒的紐樞被破壞,應聲斷成兩半,刑椅上的女人撐著手中那桿□□,緩慢卻堅定地站了起來,鮮血順著她的褲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隱約可見雙腿上翻起的皮肉,她的臉上卻帶著笑,宛若地獄爬出的厲鬼。
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痛快過了。
精神上的興奮蓋過了□□上的痛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和顫抖。
“不好意思啊,我這沒有證據(jù)。”
透過囚室小窗傳來的陣陣呼喊聲越來越喧囂,夾雜著刀劍相擊的聲音,摧人心肝。
孫太守粗糙油膩的臉上有汗滑落,他看一眼站在另一側的潘媚兒,突然便將她一推,奪門而逃。
誰能想,局勢竟會在頃刻之間發(fā)生如此扭轉。
肖南回也不知外面究竟發(fā)生何事,但總之對現(xiàn)下的她而言算是天助。
手腕微動,平弦?guī)е坏篮庵敝概嗣膬骸?
“孫大人看來是有要事要去處理,潘寨主可是要留下來切磋一番?”
潘媚兒的臉上神情變幻,最終定格在那標志性的浪蕩笑容上,涂了丹蔻的指甲點了點平弦的槍頭,愣是擠出幾聲笑來:“妹妹,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你這樣下去,姐姐會擔心你嫁不出去呢。”
肖南回心下也是感嘆,這人都到了這步田地還能在這和她嬉皮笑臉地打岔,也是個人才。
下一秒,那潘媚兒便扭著腰肢向牢門的方向走去:“我同你之間本也沒什么仇怨,先前你攀咬我一番也算是扯平了。日后若是再相見......”
她說到此處,突然便出手向癱坐在牢門口的伍小六襲去。
肖南回大吃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出手去擋。
□□飛出,她才發(fā)現(xiàn)對方原來是虛晃一招,潘媚兒反手接連擲出三枚剛刺,皆是奔著她腰下而來。
這一招甚是毒辣,對方知道她傷了腿下盤不穩(wěn),便故意聲東擊西,她若中招自是不必多說,便是躲閃也會頃刻間失去平衡、兇多吉少。
眼見避無可避,電光火石之間,肖南回身側突然被一股大力撞開,下一秒三枚剛刺發(fā)出三聲悶響,卻是釘在了那只巨大的木桶上。
伍小六在一旁氣喘吁吁地靠在那木桶上,肖南回有些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撿起跌落在一旁的平弦。
潘媚兒一擊未中便向門口逃去,剛邁了幾步便被一桿□□擋住去路。
肖南回這次沒有手下留情,平弦自女子大腿外側穿入、小腿穿出,將對方活活釘在了地上。
潘媚兒發(fā)出一聲慘叫,抬起猙獰的臉看向肖南回。
“賤婢,有種你便殺了我。否則日后見了,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命運也是奇妙,兩個長相如此相似之人第一次面對面,竟然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肖南回一直興奮狂跳的心,在此刻竟然平靜下來。
其實,潘媚兒又有什么錯呢?她不過是在討生活罷了。
若是論出身,她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宿巖窮苦人家的孩子,在這片貧瘠的土壤上爭奪一點生存的養(yǎng)分。
只不過肖南回運氣好遇到肖準,否則依她的性子,現(xiàn)在坐在那寨主位子上的是她也說不定。
如今對方確實其罪當誅,但作為行刑者的她滋味也非常不好受。感覺像是她將另一個自己親手殺死了。
可是,那別夢窟中死掉的婢女何其無辜?被殺死的其他人何其無辜?她自己又何其無辜?
“如你所愿。”
下一秒,平弦化作一道銀光將那具身體貫穿又抽出。
潘媚兒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她痙攣僵硬的身體終于在這一刻恢復了柔軟,像一條被抽了筋的花蛇墜落在那片黃沙之中。
肖南回收起平弦當做拐杖支撐著身體,與伍小六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向著牢房外的光亮處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