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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溫存

  • 解甲
  • 八條看雪
  • 4020字
  • 2021-08-11 10:09:19

雨安沒有風,風到了這里便平緩下來,化作一聲聲嘆息消散在雨霧之中。

沒有風,便送不走那些擠出雨水的云團。

細雨夾雜在霧氣在這里越積越多、越積越濃,直到將一切都吞沒在虛無之中。

自古以來,愛侍弄花草的人都愿意定居在雨安,無數奇珍異草的種子在這里落地生根,哪怕是最嬌弱的花朵、最細軟的蘭草,也能被這里的水土輕柔地對待。

晨起時,花客們會坐在院子里沏上一壺新茶,邊嗅茶香,邊聽霧氣凝結成的水珠低落葉尖的聲音。

若有一處院子當中沒有花朵,那一定不是雨安的院子。

可眼下這處院子,偏偏就是如此。

這里沒有一朵花、一棵樹、一座假山、一處造景,只有無處不在的石子和無邊無盡的竹海。

肖南回知道為什么。

石子細碎于足下,竹葉粗糙沙沙作響,便是再細小的動作、再輕微的一陣擾動,也難逃頂尖弓箭手的耳朵。

肖南回望著這光禿禿、空落落的院子,百思不得其解那傳說中的黑羽暗衛究竟都藏身在何處,此時此刻又是否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和皇帝,并打算這一夜就這么看下去。

她站在古舊石壁前,廊間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帶有曼陀羅枝蔓的珠簾上,毫無真實感。

她仍不能接受自己竟然真的進了這院子的事實。

她只記得他們兩個僵持在院門口,然后對方說了些什么夜已深,各院都有禁制,出來容易回去難之類的冠冕堂皇的話,她還沒來得及給出個有力駁斥的理由,便被對方牽著進了門。

她這雙手,可是能拽得動一頭犁地黃牛、兩匹好戰烈馬、三五穿甲勇士的手,就這么被他輕輕一牽,隨意帶去哪里都由不得她的樣子。

她不愿意承認自己的柔順,拼命說服自己,只是腿疼得厲害,不想再翻墻罷了。

可如今站在了他入寢的屋子前,她才覺得:她還是應該回去翻墻的。

“你還要在那里站多久?”

她懵懵登登地抬頭,正對上他有些不滿的眼神。

緊接著,手上傳來一股拉力。

就這么輕輕一拽,她往前跨了一步、邁進了那間屋子。

屋子里沒有人,既沒有丁未翔,也沒有崔星遙。

肖南回重重松了一口氣。

如今已是深春,晚間若是無風便連厚些的被子也蓋不住,可這間屋子卻有一絲陰氣,大抵是因為那石頭壘成的四壁吸收了太多無法消解的陰寒濕氣。

曼陀羅纏枝狀的宮燈光亮微弱而曖昧,像是龍宮里的夜明珠,只照亮了四角生著的銅絲炭盆,讓人有種這房間在黑暗中無限延伸變大的感覺。炭盆散發的熱度同四周濕冷的陰氣交替涌來,教人平白升起一種躁動不安來。

先前在外的一番走動,肖南回那雙薄底的軟鞋已經濕透了,身上的衣服也因為細雨而半潮半干。先前沒什么感覺,如今四周溫度升起來便覺得周身都濕膩難受起來,恨不能立刻脫個痛快。

她是如此想的,這屋子的主人也是如此想的。

她一個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經除了鞋靴、解了腰帶、寬了外裳、散了長發,一口氣吹熄了最大的兩盞宮燈。

肖南回大驚失色。

“陛、陛下......”她有些結巴地囁嚅著,“不是說好了,只是換雙靴子......”

“什么靴子?”

對方失起憶來。

“就、就濕了的靴子。”

“嗯?”他輕輕從鼻間哼出一個音,意味深長地將它拉長,“孤覺得,你似乎不只是濕了一雙靴子。”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無賴的意味?

濕了鞋還可以換一雙,濕了衣服難道要在這里換衣服不成嗎?

她的腳趾不自覺地蜷縮、在鞋底上抓出一灘水來,抬眼怯怯地望了望那道珠簾后的人影。

昏暗的光線下,那張平日里寡淡到毫無情欲色彩的臉,突然便活色生香起來。他坐在那張過于寬敞的床榻前,慵懶地向她招了招手。

“近前來。”

肖南回沒動,口中卻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她覺得自己像是闖入了怪奇小說中的窮書生,如今正對著一只化了人形的什么精怪,內心經受著理智與欲望的天人交戰。

那“精怪”見她不為所動,突然便從床上站了起來向她走來。

這一下,才真教肖南回如臨大敵。

這是什么精怪,竟能修出半妖半仙的氣質來?

他除了冠、散了發,看起來比平日里還要年輕許多的樣子。他披著那件樸素到毫無裝飾的絲麻中衣,赤著腳向她走來,像是化作了深山云深處的采藥少年,平日里總帶著幾分久不見人的疏離和悠然,一聞人聲眼底便又透出些熾熱的光來。

墨玉珠簾被撩動,發出細碎的敲擊聲。

她挪著自己的腳后跟,想要遠離這令自己心搖搖如懸旌的人。

可還沒等她在地上踩出幾個后退的濕腳印來,他已經到了她面前。

“原來是不愿自己走過去么?”

什么?她不愿什么?

肖南回的思緒斷在這一刻,下一瞬他一手攬上她的腰窩、一手橫在她腿彎前,再往上一用力,她整個人便跌在他的懷抱里。

清冷的味道,溫暖的身體。

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夜的雪迷殿。

他轉身,雕花宮燈映出的光影便在她頭頂旋轉、綻放,像是那一夜雪迷殿上盛開的蘭花。

她開始變得有些熟悉這個感覺。

熟悉之后,便又生出依戀來。

幾步之后,他便將她放在床上。

她還有些暈暈乎乎,可屁股一挨到床瞬間便清醒了幾分,顧不得姿勢難看,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就要翻下床去。

見她一副“壯士斷腕、烈女投江”的架勢,床上的男子沒有阻攔,只伸出兩根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了她后腰草草系著的結扣。

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響,肖南回只覺得腰間一松,隨即那件濕噠噠地外衣便不受控制地墜落在地上,只剩兩根搖搖欲墜的系帶還在幫她維持著最后一件里衣。

“你是想就這么出去,賭一賭這三更半夜是否會有人起夜撞見什么奇怪的景象。還是乖乖回到這張床上,讓孤看一看你的腿。”

論手法之不要臉,她向來是比不過這人的。

她的兩只爪子和一條腿已經踏在了地上,只還有半條腿還搭在床上,只憑多年鍛煉的一副好身體在地面和床榻間維持著這詭異的平衡。她感覺自己好像一只踩球踩歪了的石獅子,姿態不雅、又動彈不得。

終于,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腰,大發慈悲地將她撈回了床上。

她不敢抬頭看他,只搜腸刮肚地想著于方寸之地制敵卻不傷敵的方法。可還沒等她擺出什么高明的陣法來,對方的聲音便悠悠響起。

“肖卿再動,孤便當你是在學那春宮本上欲拒還迎的小把戲。”

說話間,他的手已握住了她的小腿。

她本能地掙了兩下,對方指下微微用力,她便疼地渾身一抖。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腿上別著一股勁,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同他對峙著,也不知是在堅持些什么。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松了力道。

“這么個疼法,光喝酒可是不管用的。”

腿上的壓迫感一離開,肖南回便半張身子都癱軟下來。

那人似乎暫且饒過了她,拿過一旁的紫陶手爐,將上面一直溫著的瓷缽扭開,用指腹暈開一團瑩白的藥膏。

她趁著這空檔喘口氣、終于緩過神來,突然覺得有些丟臉。

她以為自己一路上掩藏地還不錯,騙得過敵人也騙得過自己人。至少宗顥沒有察覺,肖準也沒有察覺。

“陛下是怎么知道......”

她話說了一半,便被腿上傳來的感覺打斷了。

他的手方才離開暖爐,帶著些燙人的溫度,沾了藥膏貼在她腳踝的皮膚上,有種熨帖的舒服。

“郝白醫術是不錯的,但到底還是年輕些,只知醫癥,不知醫人。伏骨針用的出神入化,卻連一劑驅寒固本的藥都沒給你用過。”

伏骨針?

肖南回愕然。他怎么會知道郝白醫她腿的事?其中細節甚至比她還清楚?

眼前浮現出當日那赤腳郎中一副受盡委屈、有苦說不出的樣子,她突然明白過來。

難道說......

“當時郝白會出現在碧疆,是你的意思?”

“孤去了也沒用,不如讓他走一趟。”他半低垂的眉眼近在咫尺,倒是一片坦然,“伏骨針性寒,多多少少也會加劇骨痛。但不用伏骨針,你這腿八成是會廢了。”

在霍州的時候,她記得郝白是如何處置那偷走伏骨針的家賊的。那般珍貴的東西,他竟舍得用在自己身上,想來也是迫于某人的淫威。

比起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她突然覺得這種痛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反正下雨天才會疼,倒也不算太壞。”

她咧嘴笑了笑,對面人的表情卻淡了下去。

“你倒是能忍。孤費了你的手臂,你也是這樣忍過來的嗎?”

肖南回僵住,視線也不自覺地挪開。

她不知對方好端端地為何突然提起之前的糟心事,又進而發現不過短短數月,她竟然已經將那件事。

“你可以恨孤。”他的聲音又近了些,帶著些近乎蠱惑的氣息逼近,“如果愛令你止步不前,那我們就從恨開始吧。”

那聲音還未落地,熾熱便落在她的額間。

傳聞中,神明便是以這樣的姿態親近它的子民的。

額間的吻,應當是不帶任何情欲色彩、神圣而虔誠的。

可此時此刻,眼前的人卻將這一切都顛倒翻覆了。

他的氣息很熱味道卻很冷,動作很慢卻極盡纏綿。從額間到鼻梁、到耳畔、到頸邊,他像是要用唇尖上那一點血肉便將她碾碎、吞噬,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頸間跳動奔涌的血流,因他施加在其上的壓迫而變得轟隆作響、直沖頭頂。

最后的最后,他停留在她的唇邊,因摩擦而升溫的皮膚緊貼著彼此,

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和對方交覆而臥、抱做一團。

她的里衣散了一半,而他身上的薄衫卻依舊整齊。

他定定望著她,許久才垂下眼簾,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衣襟。

肖南回剛剛平復些許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她突然發現,她早已任人擺布了很久,甚至不由自主地回應著。

她中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蠱,不論他做什么,她都不會反抗。

她心擂如鼓地看著他的動作,直到他的雙手手輕輕握住她的兩只腳踝,隨即將它們交疊著放在心口。

“孤的手向來偏冷,就只有心口算是熱的。這身子也不及你習武人強健,你若不想攤上弒君的罪名,最好不要亂動。”

肖南回的思緒停滯了,過了片刻,她才有些回過神來。而回神之后想起的第一件事卻是:他說的沒錯。

他的手不溫暖,心口卻是熱的。

足下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而他的心跳就在其中搏動。

她這雙踏過天成無數黃沙泥土的雙足,如今就踏在天成帝王的心口。

他微微合攏了衣襟,將她的雙腿都裹在其中。

“靴子的事確實只是借口,不過是想讓你睡得踏實些罷了。”

雙腿上的隱痛因那份溫熱而漸漸平緩,肖南回的心跳也隨之慢了下來,眼眶卻不由自主地酸澀起來。

過往無數個日日夜夜、傷痛折磨的深夜里,她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可以擁有一具依偎溫存的軀體。

但她從來也只是想想罷了。

不要奢求太多,是她快樂的法則。一旦打破這個法則,她便會墜入渴求而不得的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宗顥的話就在耳邊回響。

可她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此刻已在深淵。

不敢讓眼前的人察覺自己的情緒,她強忍了一會鼻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隨即,她縮了縮身子,整個人便靠在了他懷里。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輕輕撫在她的背上。

“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輕輕合上眼的那一刻,她忍了很久的淚,還是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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