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晦,夜。
焦松縣的帝王行宮內燈火寂寥。
這處行宮是在一座古剎基礎上修葺的,因時間匆忙的緣故,仍保留了大部分原有廟宇的模樣,只在其中增添了陳設裝飾、重新修裁了園石林草,瞧著倒像是一處辟給貴族的清修之地。
行宮西北正位上坐落著一座高聳龐大的主殿,當中供奉的正是傳說中照管五魂五鬼的天神戴榺。
巨大神像的雙目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片柔和的光芒,竟是塊內含夜光寶玉的石料雕成的。
神像座下,年輕帝王緩步而來,身上還帶著殿外消散不去的寒氣。
他望著那神像平和至沒什么表情的臉,將供案上一直鋪著的錦罽掀開來。
錦罽下是一只坐在楠木托盤中的掐絲鏤空金球,細看那金球當中層層疊疊,又隱隱透出些翠綠色來。
托盤旁,已經冷了的手爐散發著一陣氣味略苦的香櫞氣味,和男子身上的氣息倒是有幾分相似。
他正要伸出手去拿那手爐,一陣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夙未收回衣袖轉身看向自己的內侍官。
單將飛簡單行禮過后,屏退了殿門口的值夜宮人,上前小心地為帝王取下那沉重的冕冠。
“陛下,丁中尉方才來報,說人已回了住處,陛下可以安心了。”
單將飛的聲音很輕,顯然只說給眼前人聽。
夙未輕靠在軟塌上,聞言輕哼一聲,表示知道了。
單將飛正要將手中冕冠放回禮部備下的漆匣中,余光瞥見放在供案上、已經熄了的暖爐,神色一變。
“陛下方才沒帶手爐嗎?”
帝王瞥一眼那暖爐,神情如常:“大概是更衣后落下的。”
單將飛上前將那暖爐收好,語氣頗為自責:“到底不是宮里出來的,做事如此不周。是小的安排疏漏,請陛下責罰。”
“一個暖爐而已,罰你做什么?”
單將飛一時沒有說話。
眼前的人因除了冕冠而露出高高束起的烏發,修長的脖頸從交領中探出,節節脊骨都能瞧得一清二楚,白皙的皮膚上是一圈被沉重頭飾壓出的紅印子。
嘆一口氣,內侍官從袖中拿出一小瓶藥來,涂在那紅印上。
“陛下對自己的身子為何總是不上心?天還冷著,祭典又程序繁多,陛下可以讓小的代勞的。”
半透明的乳膏在皮膚上被指腹推開,漸漸顯露出透骨的熱度來。夙未半闔了眼,神態終于多了些柔和。
“阿飛扮孤的樣子如今也算有七八分的相似,若非離近了瞧,真要連王叔都騙了過去。只是這祭典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又要親手賜劍,萬一讓今日臺上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回頭不知又要怎樣揣測于孤。”
單將飛覺得有些好笑:“往年不也如此?怎么沒見陛下顧慮過這些......”
話一出口,他便察覺不妥,連忙告罪,“小的失言了,請陛下莫要怪罪。”
帝王顯然并無意治罪,只淡淡道:“若是往年便算了,今年不行。”
纖長的手指慢悠悠摸過那一顆顆舍利珠,似乎在思考些別的事。
內侍平順的眉眼抬也未抬,便知眼前男子似乎心不在此處。
“陛下可有心事?”
夙未指了指一旁小桌上精美雕漆盒里、五顏六色的干果蜜餞。
“這里面,為什么沒有杏仁?”
單將飛一愣,似乎對這答案有些意料之外,隨即連忙道:“小的這便叫人準備。”
帝王手心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干癟癟的東西。
“要這一種。”
單將飛又湊近了些才勉強看明白,那是一枚已經風干了的、皺巴巴的杏仁核。
“這是野杏子的杏核,宮內怕是尋不到。小的可以教人去城東市上瞧瞧......”
男子頓了頓,又將干杏仁核收回袖中。
“算了。這點東西,倒也不值得大費周章。”
這一來一回,單將飛愈發肯定自己的推測了。
他走到一旁,將暖爐中已經燒盡的香灰挑了出去,又添了些安神香進去、小心燃起來。
“時辰也不早了,陛下今日勞累了一天,也該歇下了。”
帝王望著那靜靜燃燒的香爐,突然便從軟塌上起身來。
“孤還不想睡,但又覺得有些無趣。”
單將飛又一次愣了愣。
他從九歲便開始服侍眼前的人,只要在宮墻內,他就是帝王的影子。
形影不離如他,從未聽過這清冷的人抱怨無趣。
愣神間,夙未已然拿定了早就盤旋在心頭的主意。
“青懷候所在別館離行宮有多遠?”
單將飛將那異樣感壓下心頭:“駕車的話約莫一炷香的樣子。”
夙未點點頭,隨后悠悠道:“派人去青懷候那里,叫右將軍親自來謝罪。”
單將飛神色如常地應下,卻不得不謹慎問道:“這三更半夜的,青懷候若是問起,這罪名是......?”
“她不是在祭典上丟了孤賜的班劍?論罪當斬。至于斬法......”男子故作停頓,“孤需得仔細想想。”
單將飛松口氣,總算確定了這趟差事還沒到要他老命的地步。
可轉頭看到男子臉上的神色,這心又有些七上八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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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后,行宮側門外的甬道上,肖南回打著哈欠從吉祥背上爬下來,一眼便瞧見立在夜色中、提著一盞燈的年輕內侍官。
她認出對方便是先前入宮時見過的姓單的總管,心中生出幾分親切來,可不知為何,對方今日卻瞧著分外嚴肅疏離,行過禮后她便也只好尷尬沉默。
今日祭典她雖只算得上個配角,卻也累得不輕。先前那一番周折過后,她本想拉著丁未翔再查一查那“鄒思防”的下落,可事發前后,方圓百里內約有上萬人聚集在祭臺和城內,即便調動軍營前往一一排查,短時間內也無法有個確切結果,左右權衡也只得暫時作罷,將這繁瑣工作交回丁未翔手里,只叮囑對方若有新消息一定要告知于她。
回別館的時候,她各種小心翼翼,生怕肖準責怪自己摻和了這趟渾水,可最終卻發現對方并未回住處。
就在她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行宮便來人傳喚,說是要她去“謝罪”。
這是肖南回頭一回被三更半夜召去謝罪,她甚至懷疑這在天成朝中眾臣之中興許也是頭一回。偏偏肖準又不在身旁,她連個緩兵之計都使不出來,只老老實實從命。
單將飛步履匆匆走在前方,除去見面時幾句簡短問候,當真是一個字也不再多說了。這讓肖南回內心更加犯起嘀咕來。
左右這祭典之上她也算救了皇帝小命,這昏君該不會還在記恨先前嶺西的事,如今要尋個由頭將她滅口吧?
想著想著腳下又是連著幾個踉蹌。
晦日內行宮不得見燭火,偶見行走的宮人內侍,皆袖中攏一盞螢火做的冷燈照明,好似鬼火一般,直將周遭氛圍凸顯得更加陰森不詳。
又轉了幾個彎,周圍愈發安靜,那內侍的腳步也放得更輕。
肖南回微微一抬頭,便發覺自己已站在一處巨大的神殿面前。
她雖去過不少深山老林,卻沒怎么進過那些寺廟古剎,常去的便也只有永業寺那座小廟而已。眼前這座神廟的制式外形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瞧著絕非近百年所流行的樣式,當中供奉的應當也非佛陀或天王地母,而是一些更古老的神。
那內侍立在入口處向內通稟,隨后又示意她快些跟上來。
一邁入殿內,一陣溫暖干燥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大殿正中擺著一只巨大的雕花銅爐,鑲著暖玉的寶蓋中透出一縷縷細煙,大肚中都是燒得通紅的炭火,整個爐子散發出的熱氣將寒冷推向四周,在這偌大的殿中劈出一塊溫暖如春的地界來。
除了那銅爐,殿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深處的那尊神像,神像周圍約莫有十數根黑漆漆的柱子,各個需得兩三人環抱,高聳直上,沒入屋頂的黑暗之中,竟令人生出一種向上延伸沒有盡頭的感覺。
殿內依舊沒有點燈,除了那爐炭火透出的一點光亮,便是沿著進殿甬道兩側的琉璃宮燈。宮燈內仍是冷冷的螢火,樣子也并非尋常燈奴的樣子,而是巨大花朵的樣子。
那花朵層層疊疊,其下細葉卷曲曼妙,瞧著像是某種蘭花,可花心卻旋轉扭曲,像一個個旋渦盛開在黑暗之中。
這樣的花,似乎不太會出現在現實世界中。可怎么......會覺得有點眼熟呢?
肖南回一邊往前走一邊瞧著那宮燈瞧得出神,完全沒有留意到那內侍已止步在自己身后十步開外的地方。
“右將軍喜歡這宮燈?”
皇帝的聲音冷不丁在黑暗中響起,肖南回嚇了一跳,四處張望了一番,才瞧見神像座下的男子。
他身上仍穿著白日里祭祀的玄色袞服,幾乎快要與這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
傳聞皇帝不喜光亮,她從前是沒覺得,如今可算是見識到了。
先前猜測又浮上心頭,肖南回一陣不安,摸索著四周地面跪拜行禮。
“臣......”話開了個頭,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來請罪的,連忙又改口,“罪臣肖南回特來請罪,還望陛下寬宏大度,能網開一面。”
良久,那道聲音才再次響起。
“哦?你何罪之有啊?”
肖南回只覺得腦袋里的一梗。
不對呀?不是你叫我來的嗎?什么罪你自己沒想清楚嗎?!
可憐她方才顧著臉面沒有開口問那內侍官,如今只得搜腸刮肚、冥思苦想,生怕一個不小心踩了老虎尾巴:“這、這個......罪臣在祭典上行為唐突、壞了規矩,還追丟了那刺客,實在是有負陛下信任。”
“哐當”幾聲脆響。
肖南回也跟著一哆嗦。
幾片碎玉被扔在她面前,依稀是那把被她丟出去撞擊厘伯鐘的班劍。
“你竟敢將孤送的東西摔個稀巴爛,該當何罪啊?”
肖南回又是一梗。
都怪這太黑,摸來摸去,最后還是摸到了老虎屁股上。
“臣罪該萬死,請陛下恕罪。”
哼,她何罪之有?
要不是她將班劍丟出去示警,您老人家的腦袋可能此刻正在長宓臺上吹風呢。
“無論孤如何罰你,這東西碎了便是碎了,你又要如何補救?”
肖南回在地上蠕動了一下,盯著那幾片碎成渣渣的玉劍,有片刻的走神。
這皇帝真是閑得要死,碎成這樣還一片片撿起來,就為了給她看個罪狀?!
不成不成,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可不能今天交代在這。
眼一閉、牙一咬,她急中生智、硬著頭皮道。
“罪臣、罪臣去找個上好工匠,再將陛下賞的金子融了,將這劍用金子重新鑲起來,再掛在家中風水最旺之處、日夜跪拜,生死不敢忘也......”
“甚好。起身吧。”帝王的聲音透出一種少見的愉悅,連音調都揚了起來,“還請右將軍謹記自己許下的承諾,否則便以欺君之罪論處。”
肖南回懵懵登登站起身來,突然就覺得自己今天走的這一遭,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下一秒,她抬眼瞧見香案上擺著的那掐絲鏤空金球,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了。
她并不認識那精巧繁復的物件,卻認識那當中露出的那點剔透的碧綠色。
那可謂是人間絕無二色的存在,她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這、這不是在祭典上被......”
那金球之中放著的,可不就是那讓她猴子一樣爬上爬下、又在泥潭里泡了一夜才得來的秘璽么?
只一瞬間的震驚,她隨即便反應過來:秘璽如今還在,那祭典上那被奪走的玉璽只有可能是假的。
早前她便尋思著,這秘璽丟失是天大的事,丁未翔那邊竟半點慌張急迫感都沒有,真真是奇了怪了。如今來看,卻原來一早就擺了個請君入甕的局,而她只是個不知情的局外人罷了。
早在霍州的時候,這玉璽便真真假假了多少回,如今舊事重演,她愈發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了。
“陛下好計謀。既然國璽無礙,在下便先回去了,也好早日尋得那工匠、貫徹陛下旨意......”
“你急什么?”
她急著逃離這詭異的氛圍,急著想明白她究竟忽略了什么,急著平復內心那股子愈發明顯的不安......
偷偷轉過頭去,肖南回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領她前來的單姓內侍官早已不見蹤影,殿門外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瞧不見。
今夜薄薄的月色灑進殿門內的甬道上,將她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長。
隨后她便瞧見前方的黑暗中拉扯出另一條影子,緩緩走向自己。
“你知道這裝玉璽的東西是什么嗎?”
金色花球在男子手中旋轉,像在把玩一件無關緊要的擺件。
“臣,不知。”
“這是玲瓏龕,一旦閉合,便要扭轉九層機竅才能開啟。孤曾與青懷候定下約定,如若他能將這玲瓏龕解開,孤便應他一個請求。你猜,他求了孤何事?”
肖南回的心突突地跳起來。
“臣不知。”
“伴君如伴虎,離孤身邊一寸近便一寸險。本以為青懷候會請求將你從右將軍的位置上調走,但他卻請求孤應允他出戰碧疆。”
“他若將你調走,則孤此生不會重用于你,亦不會再與你有更多交集。但如若他放棄了你,那孤便不會放手,你的未來將不受青懷候照管,而是全權交由孤來定奪。”
肖南回沉默地聽著,直到開口時才發現嗓子有些沙啞。
“義父并未放棄過臣,他只是......”
他只是有他必須要做的事而已。
收復碧疆、剿滅白氏、為父兄報仇,是肖準畢生夙愿。
這個念頭已在她心頭盤旋了那么多個日日夜夜,只是不知為何,如今這句話她竟無法說出口。
可與此同時,今夜的不安突然消散了些,另一種情緒占據了她的心。
肖南回終于抬起頭來,直直看向語出不遜的帝王。
“臣的未來自然握在自己手中,怎敢勞煩陛下費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對方的眼睛似乎在周圍晦暗的映襯下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肖卿似有不滿。不知是不滿于何事?”
她盯著那金色花球,沉沉問道:“不知義父解開時,這龕中可放著秘璽?”
“并無秘璽。”
“可有寶物?”
“也無寶物。”
她胸中一口惡氣終于吐出來:“既然是空的,陛下為何又要人費勁心思去解?”
她這話說得已有幾分放肆,言外之意是在指摘皇帝喜歡用這些個奇淫巧技去難為人,肖準一介將軍出征,生死都置之度外,他身為一國之君竟還要左右設檻,難道不是成心刁難?
然而此語放在當下情景中,又有些言外之意的意思。
就好像她在質問皇帝:為何要三番五次言語戲耍于她、教她猜不透他的真實目的。
肖南回反應總是慢半拍,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參透玲瓏巧思、洞察其曲折構造,本身就是一件趣事。又何須有寶物?”
地上的影子又靠近了些,幾乎與要與她的影子糾纏在一起。
“陛下聰慧過人,自然是覺得有趣。可臣向來蠢笨,恐怕不能體會其中樂趣。”
肖南回想退開,腿卻動不了。
“你可知,玲瓏龕再繁復難解,終究是有規律可循,算不得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
她只覺得心跳得很快,四肢血液卻流得很慢,慢到讓她的一舉一動都變得遲緩起來。
“臣愚鈍......”
夙未的氣息已十分靠近,近到她低垂的視線已能看清他衣緣上針腳細密的黼黻紋。
那是帝王祭祀才會穿的衣服,繁復而莊重,帶有幾分禁欲冷峻的意味。
她鼻間又聞到他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氣息。
不知怎的,這氣味如今竟少了幾分清苦的感覺、多了幾分溫度,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熱了起來。
肖南回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正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回避。
下一秒,一根如玉的手指輕輕點在她的心口。
“這里,才是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
肖南回感覺自己狂跳的心驀地漏跳了一拍。
她順著那只手向下看去,那串舍利珠串依舊好好呆在它該在的地方。
他不是帶著那串佛珠么?
可為什么她會覺得眼前的人......是不是瘋了?
“這世間許多事物看似神秘詭譎、變幻莫測,實則一朝被看透了運行的規律,也不過就同那月升日落一般枯燥無趣罷了。可是肖卿這里的構造,孤卻一直看不透呢。”
她呼吸都急促起來,幾乎是囁嚅著說道:“臣對天成的一片赤誠之心,陛下怎會看不透呢......”
“肖南回,你是真的不明、還是在同孤逗悶子?”
他的身影在四周宮燈的幽光下搖曳著,在她臉頰上投下狹長的影子,緊接著那影子又四散彌漫開來、將她包圍在其中。
她感覺到一雙瘦而有力的手攬上了她的腰,還沒等她有所反應,一片薄而微涼的東西落在她唇間,像是一片深冬時節落下的寒梅花瓣。
血沖上肖南回的天靈蓋,她感覺到自己上升的溫度溫暖了那片花瓣,令它同自己貼得更近、更深,帶著涌動的氣息,將她包圍在其中。
她終于反應過來什么,下意識便要掙脫這個懷抱。
可她方一發力,那人便好似知道她下一步動作一般,借力一閃,她整個人便向著一旁的桌案倒去,瘦長的身軀借勢壓在她身上,一道如有形的目光從她的臉一直滑了下去。
那日演武場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這一次誰在上、誰在下似乎反了過來。
“肖卿教導的一招一式,孤日夜不敢忘卻。”
她像一只被褪了毛、躺在案板上的呆鵝一樣,使勁撲騰了兩下,卻不敢真的使力,瞧著倒像是情人間欲拒還迎的小把戲。
他就那么靜靜看著她,眼神卻變得滾燙,那漆黑的瞳中仿佛生出兩個漩渦,要將她吸入其中。
她慌了,只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天旋地轉起來。
那雙眼同四周巨大的雕花宮燈化作一片熒熒的光點、混著冷冷的月光,直直撞入她記憶深處模模糊糊的碎片。
她終于想起雪迷殿那一夜的情景和那個懷抱了。
可是為什么?怎么會......
肖南回的思緒停滯了。
她感覺到有什么先前一直潛伏在她心底的東西,如今就要不受控制地翻騰出來。
這滋味比身體不受控制更令她慌亂不已,為了擺脫這令人窒息的局面,她惱羞成怒般開口道:“陛下仗著自己是皇帝、我不敢弄傷你,便能隨意欺負我嗎?”
幾乎是一瞬間,那雙眼睛中的火便熄滅了,復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樣子。
這一次,似乎比先前還多了一分死氣。
他放開她,緩緩退開幾步,隨后頭也不回地走向宮殿深處的黑暗之中。
“單總管,送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