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身為卿家女,不愿家為冢
- 鳳舞九天之她不是白蓮花
- 酥皮包子
- 2721字
- 2025-06-04 08:35:17
暴雪終于停了。
細斜的雨絲斜斜掠過雕花窗欞,在覆雪的青磚地上洇出細密的水痕。卿鳳舞身著狐裘披風,手執一柄湘竹紙傘,立在回廊下,望著被雨雪籠罩的庭院,檐角銅鈴在風中叮咚作響,驚起幾只避雨的家雀兒。
不知立定多久,她才回過神,轉身推開紫檀木門而入。屋內暖香裊裊,博山爐中沉香正緩緩飄散。青瓷藥瓶輕輕擱在梨木桌上,瓶中金瘡藥的苦香混著窗外的濕意漫開。齊長風倚在紫檀榻上,玄色錦袍染著幾處暗紅血漬,像是潑墨山水里突兀的敗筆。
他半闔著眼,蒼白的面容在燭火下更顯冷峻,唯有眉間那道新添的傷口還滲著血絲,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格外刺眼。
“………”她取出白絹,指尖蘸著藥粉,動作輕柔卻帶著刻意的疏離。燭火搖曳,映得她眉眼如畫,只是那眼中卻無半分溫度。
齊長風忽而笑了,喉間溢出的笑聲反倒讓卿鳳舞停住了手。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絹滲過來:“夫人的手腕和魄力勝于大理寺,醫理也不輸給太醫署的人。“
卿鳳舞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藥粉簌簌落在他傷口上:“救你,只是順手的事。”
話音未落,但見齊長風已從枕下抽出一卷素白宣紙,墨跡未干的“和離書“三個字刺得她瞳孔微縮。
“拿著,”他將紙卷塞進她掌心,指腹擦過她手腕內側的紅痣,“往后若再遇今日這般險境,憑此可保你全身而退。我們本就是交易,犯不著讓你搭上性命。”
卿鳳舞垂眸看著紙卷上力透紙背的字跡,抬起手細細地卷起書文,放入袖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夫君倒像是掐算好了時辰。我剛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這和離書便熱騰騰地遞到眼前,莫不是生怕我趁機以救命之恩要挾于你?”
齊長風倚著金絲繡云紋的靠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榻邊鎏金螭紋,燭火在他眼底凝成兩簇跳動的幽光:“夫人這話倒冤枉我了。為夫若當真有你所說的一半謀劃,又何必吊著半口氣等你施救?若非夫人負荊請罪,徒步百里,以一己之辱換眾口之悠悠。我此刻墳頭草怕有半人高了。”
卿鳳舞已用白絹重重按住他的傷口,力道之大讓他眉峰陡皺。
“夫君想岔了。”她指尖捏著浸過藥水的布條,在銅盆里攪出細碎水花,“我只是不愿用卿家滿門清譽,與你同擔謀逆之罪。這樁買賣,我賠不起。夫君這一紙和離書,到底備得遲了些。否則,我也不需要做這些了。”
齊長風凝視著她低垂的眉眼,忽然伸手扣住她腕脈。溫熱的掌心貼著她冰涼的肌膚,在寂靜的室內掀起細微的漣漪:“敢問夫人,你我成婚兩載,日日算計著彼此,可曾有過片刻真心?”
這句話像根細針,猛地扎進卿鳳舞心底最隱秘的角落。她想起新婚夜他親手為她挽發時的溫柔,想起暴雨夜她為高燒的他擦汗時的焦急,可轉瞬又想起那日葉府壽宴上的陰謀與詭計,想起長生閣排云殿上那張戴著面具的臉。
“夫君說笑了,”她猛地抽回手,銅盆里的藥水潑出半盞,“娶我過門,拉我入局,罔顧我卿家前程性命,一心謀劃宏圖大業之時,姑且不論真心,夫君何曾動過惻隱之心呢?”
屋內氣氛驟然凝固。齊長風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喉結滾動半晌才開口:“這件事,是我對你不住在先……”
“這等虛言,不必再提,夫君既知有所虧欠在先,如今又加上救命之恩,不如好好地思量如何助我卿家起勢,鵬程萬里!”卿鳳舞抓起桌上青瓷藥瓶狠狠砸向地面,瓷片飛濺間,苦香的藥粉混著沉香彌漫開來,“如若不然,你我二人——勢如此盞。”
燭芯突然爆開一朵燈花,將齊長風驟然蒼白的臉照得忽明忽暗。他撐著榻邊勉強起身,玄色錦袍滑落肩頭,露出肩胛和腹背之上猙獰的鞭傷。
“你以為我不知你逼迫既明飲下‘噬心散’?”他嶙峋的左手扣住她的肩,帶著狩獵般的眼神緩緩逼近身,聲音沙啞如破鑼,“此前的樁樁與件件,都未能讓夫人看明白嗎?有些事不是算計就能算得清的。”
卿鳳舞望著眼前虛弱卻固執的男人,那些轉瞬即逝的溫情與鋪天蓋地的恨意在腦海中激烈交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齊牧歸身敗名裂,齊城夫婦獲罪流放,而你全身而退,自立門戶。這般結果不正是夫君你......千方百計算來的嗎?我如今只是學一些皮毛罷了。夫君若當真擔心我算不清楚,何妨不多教教我。”她抖了抖浮云般的廣袖,卻未抽出其中的文書,“這和離書我收下了。夫君若真是無用之人,不能助我振興相府,下次我可就要棄車保帥,替自己尋個厲害點的幫手了。”
齊長風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解脫與苦澀:“果然還是那個清醒的卿鳳舞。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待一切塵埃落定,帶著和離書,永遠離開京城。”
“成交。”她別過臉,不愿看他眼底翻涌的情愫,“不過夫君最好記住,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你我這般算盡人心的人。”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滿地瓷片中碎成點點銀霜。兩個身影隔著破碎的藥瓶與半熄的燭火,像是對峙的困獸,又像是彼此纏繞的藤蔓,在算計與真情的迷霧中,走向各自未知的結局。
卿鳳舞心中暗嗤,面上卻仍是溫婉淺笑。她指尖摩挲著袖中藏著的信箋,那日在城西天寧寺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那日暴雪亂舞,青石板上的積雪深如幾許。
卿鳳舞按照約定,一路跪叩行至天寧寺門前,額間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望著寺門上方“清凈無為“的匾額,以及空無一人的寺門,心中五味雜陳。
住持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將信交付于她時,輕輕嘆道:“那位女施主已經走了。”
“她走了?”卿鳳舞初聞不知此中深意,只當是卿九思戲耍了自己。
“昨夜里,那位女施主只身前來祈福,她交代說若有人跪叩而來,我只管將此信轉交便是;倘若無人前來,也教我燒了此信了事。”主持老尼說罷,轉呈了書信便回身退去。
“見字如晤。遍體傷痕,非因農事之苦,實乃齊城酗酒施暴。齊城之死,乃我謀劃;我執意歸京,不圖似錦繁華,只為與你再爭高下。此身已無掛礙,唯愿親手勝你,一回足矣。可笑世人皆道我恨極卿家,卻不知卿氏宗祠牌位,每片瓦當,皆刻我少時掃塵身影。若教流言污門楣,寧碎骨血守貞珉。身為卿家女,不愿家為冢。”
讀罷,卿鳳舞百味陳雜。她原以為卿九思滿身荊棘皆為扎向自己,卻未想那鋒芒竟先剖了自己血肉——齊城之死非陰謀算計,是絕境下的魚死網破;歸京相斗非為傾覆卿家,是要用干干凈凈的棋局,圓一場年少時“誰執白棋定乾坤”的執念。她的指尖撫過“身為卿家女,不愿家為冢”幾字,忽而想起六歲那年,兩人在祠堂后墻偷刻的“卿氏雙凰”。當時卿九思磨著石刀笑她手笨,卻在刻完后用帕子裹住她流血的指尖,說“將來若有人敢踩碎卿家門檻,我便先剁了他的腳”。
如今滿室狼藉如裂鏡,她們卻仍在各自的荊棘路上,用最鋒利的姿態護著同一縷香火。斗爭到底為了什么?是少時未分勝負的棋局,是被命運扭曲的執念,還是在這濁世里,唯有彼此能懂的孤勇?
夜色漸濃,明月升起。直待齊長風假意昏沉睡去,卿鳳舞又披上方才那件白裘狐衾的披風,緩步走到庭院中。晚風輕拂,帶來絲絲涼意。她站在池塘邊,望著水中月影,思緒萬千。
夜,愈發深了。整個熠王府都沉浸在靜謐之中,唯有更夫的梆子聲,在夜色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