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殘比弱智更可怕
從小沒被善待的人往往不會善待社會
主持人:你研究犯罪心理學三十多年了,一定接觸過很多惡性殺人的,他們有相似性嗎?
李玫瑾:有些人吧,說句實話,我隔著鐵柵欄都想扇他倆耳刮子。
主持人:為什么?
李玫瑾:就是特別可恨。比如曾經有一個系列強奸殺人案的犯罪人,他的生活條件很好,當我問他:“你為了幾分鐘的快樂,把一個可能是人家的母親或女兒就這么輕易地了斷了,你不覺得你太殘忍嗎?”他說:“她命中注定就應該是被我克的。”把他強奸殺人的理由這樣歸因,這種人你就沒法跟他交流。
主持人:他是精神病嗎?
李玫瑾:不是啊,他日常生活過得很好呀,家里有錢,而且結婚了,有老婆。他作案就是極端地自私和放縱自己。這是一種人,還有一種是:你看現場的時候覺得這個人真的很可恨,包括某大學馬某某的那個現場也是這樣,每打開一個柜子就見到一具尸體啊!公安工作與檢察院、法院不同在哪兒?就是我們警察大量地接觸到被害人和被害現場,對犯罪人的憎恨確實是無比強烈。比如有個警察跟我說:“我見過那么多現場,都已經麻木了,但是有一次我看到一個4歲的小孩被害后蜷縮在那里,我一個星期吃不下飯。”我們和律師也不太一樣,因為律師主要是看到可憐的被告人。但是,當你研究犯罪的時候見到犯罪人,就會發現有的犯罪人也是一個很可憐的人。像有些犯罪人格的人就是這樣。比如有一個犯罪人,他的作案特點是先殺后奸,還在墻上寫字,比如“恨社會”等等。后來我見到他,才一米五九,個頭很小。當初我們分析這個案子時,公安就問我這個人是不是變態,我說不是,因為從尸體來看,沒有變態的行為,只是性侵害。他們又問為什么先殺后奸,我說一定是這女的活著的時候他打不過她。就這一點,我分析說這個犯罪人個頭小。后來見到這個犯罪人,他才一米五九。他爸爸就是一個有問題的人,成天賭博不回家,因為經常徹夜不停地賭。這種人肯定找不著對象啊,最后沒辦法就找了一個精神有點問題的女人,然后生了這么個兒子。這個孩子很聰明,但是媽媽一發病就經常游走,不回家,而爸爸更是不回家了。他從小是由奶奶照顧,他感情最深的人就是奶奶。但是,奶奶在他8歲那年去世了,他10歲就流浪到外面了。廣州警察把他收容后給他家打電話,他爸說:“你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反正不去接。”當時這孩子聽到這話了,警察說:“你們家怎么這樣啊!”后來我問他小時候親情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他說:“我有一次發高燒,燒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奶奶背著我正在爬山,帶我去看病。當時下著大雨,我們倆一塊從山坡上滾下去。我哭,奶奶抱著我也哭。奶奶當時已經七八十歲了……”說到這里,他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犯罪人是很少在我面前流眼淚的。當我聽到這一幕的時候,腦子里就在想:“當人在弱小的時候沒有被善待的話,你怎么能指望他大了以后會善待這個社會?”
嘉賓:善與恨,我覺得都是相互傳遞的。
李玫瑾:對。犯罪人格是怎么出來的?就是從小有這種無助與掙扎的經歷。因此我說,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是個問題。雖然我們有部《未成年人保護法》,但事實上我們該怎么去做,在操作方面真的是漏洞很多。
——摘編自李玫瑾論文《營造社會保護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