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一丹獎去路演
路演的目的
2016年5月22日,一丹獎成立典禮在香港舉行,200余位教育專家、政策制定者和商界領袖出席了活動。當時的香港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先生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前總干事松浦晃一郎(Koichiro Matsuura)博士、教育事務助理總干事唐虔博士都到場祝賀并致辭。多家國際媒體對一丹獎進行了大篇幅的報道。
但我明白,這樣的活動每天在全球不斷舉辦,一丹獎想要產生持續的影響力,讓大家來踴躍參與,單靠一兩場這樣的活動是遠遠不夠的。一丹獎的宗旨是透過教育創造更美好的世界,要開誠布公,從全球遴選合適的參評者,根據嚴格的評審規則評出獲獎者。所以在成立典禮結束后,我就跟著團隊開始一丹獎的全球路演,讓更多人了解這個年輕的教育領域獎項。
路演的主要目的很明確,就是找到合適的提名者。拜訪的機構分三類。一是享譽全球的高校。每一所高校都是教育實踐和研究的平臺,很多著名高校設有專門的教育學院,是“學校的學校,老師的老師”。第二類是教育智庫和知名研究機構,這些機構往往對教育的某個或某些領域有很深入的研究,是尋找領先案例和教育研究成果的好地方。第三類是與教育相關的社會組織,包括教育基金會和教師、學校協會。世界各地因為社會經濟情況不同,教育體制機制也有較大差異,這些機構的實踐經驗豐富,能夠深入了解一線的教育實踐。
路演主題圍繞著教育研究和教育實踐兩個線條,把一丹獎的目標、愿景和評審規則講清楚,邀請全球教育家來做一丹獎的提名者。
參訪發達國家和地區
2016年底我們做了歐洲路演,主要是訪問英國和德國,向學術界及教育界領袖介紹一丹獎。
在英國,我們先后造訪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倫敦大學和薩頓信托(Sutton Trust),還參加了米爾肯研究院(Milken Institute)的2016年倫敦峰會,向近千位商界領袖、投資者、慈善家和政策制定者發表主旨演講,講教育、講公益、講一丹獎。在與英國前教育部長交流時,他向我們介紹英國如何應對教育政策制定上面臨的困境,如何進行政策改革以及改革帶來的益處。比如融入教育,讓不同背景不同能力的學生在校一起學習,比如鼓勵大批剛退休的教師這一寶貴資源再次投入教學。
在德國,我們拜會了洪堡大學、柏林自由大學、柏林科技大學、愛因斯坦基金會、德意志學術交流中心和其他一些基金會代表。德國的高等教育除了綜合大學的學術教育之外,還有極具特色的“雙軌制”職業教育,“學徒+在校”的企業與學校雙培養模式,一直是這個工業制造出口大國的人才培養特色機制。
我和團隊之后又去了北美,先后造訪了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彭博基金會等大學和組織。團隊還陸續走訪了亞洲地區的著名高校。學者和教育家也向我們推薦了一些小型組織,包括創業公司,還有公益性的、以探索未來教育方式為目標的工作坊。他們關注的領域很“黑科技”,比如運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跟蹤和管理學生在課堂的表現、作業完成的狀態、學習的整體情況是否有波動等,再用孩子們感興趣的方式引導他們學習,這些創新的做法對我們很有啟發。

陳一丹與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交談
參訪教育扶貧項目
后來我和團隊路演走的國家越來越多,我們走過了一些欠發達地區,看到了這些地區如何利用教育來改變社會。我們去了柬埔寨、孟加拉,參觀學習了德國開展的難民教育項目。
走訪了這些地區后,一方面我們很感動,在非常艱苦的條件下,沒有教室的偏僻鄉村,還是有人在堅持為沒鞋穿的孩子提供教育,有書讀就有希望和未來。但另一方面,如何在欠發達地區提升教育工作的效率,采取什么樣的特殊方法和措施,是非常值得教育工作者、政策制定者和公益機構合作去探索的領域。我們探討在獲得一定外部資源的情況下,如何充分利用資源、優化分配、提升教育工作的效果等問題。
我們看到很多很好的實踐項目,令人欽佩的教育者在持續思考、幫助最需要幫助的孩子。我們也看到讓人瞠目結舌的貧困問題、難民問題;在贊賞優秀成果的同時,也感嘆需要改變的事物太多,有太多太多事情可以做、需要做。
在孟加拉的時候,貧富差距的懸殊就毫無掩飾地以最直觀的方式展現在我們眼前,非常有沖擊力。街道這邊是貧民窟,各種臨時搭建的小窩棚層層疊疊,缺水少電,垃圾遍地、污水橫流。街道對面就是高檔的商業區,干凈明亮的高樓大廈,看上去跟香港中環的高檔社區一樣。
17年前去南非我也受到過這樣的沖擊,以往在巴西的時候也有類似的感受,這個街區是干凈的街道和洋房,感覺好像到了一座發達城市,轉角到了另外一個街區,就是低矮的窩棚。但在南非和巴西,多多少少還是有個過渡的地帶,從富人區還是要開車走一段才會到貧困街區,雖然極端的貧富懸殊是發生在同一座城市里,但起碼沒有挨得太近。眼睛看得到,但中間還是有距離的,隔開的,起碼有一個過渡,那已經讓我有很異樣的感受了。但在孟加拉,感覺貧富就是交織在一起,打開門就是極端貧困,關上門就好像在發達國家的都市。這樣的沖擊讓我適應了很久。

陳一丹參訪孟加拉達卡貧民區學校
這些問題也絕不是簡單投入資金和人力就可以解決的,還是要講方法、需要多方協調和配合。我們在德國聽過一個教育組織介紹他們怎么接收難民子弟,怎么在難民中間開展教育,以及長期看,這樣的難民教育給難民的家庭帶來怎樣令人驚訝的進步和改變。其中有很多具體的案例和細節,攜家帶口的難民家庭,家長可能因為語言不通、知識水平不高而無法工作,只能依靠政府援助。而難民家庭的第二代通過接受系統教育,具備參與正常經濟和社會生活、可以正常就業的能力,成為整個家庭的希望。
在這樣的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教育如何有效地解決跨境難民問題這樣的社會痼疾。雖然耗費的時間比較長,需要持續的資源投入,但在絕望的境遇中,看到下一代的希望,是完成轉變和提升的基礎,這就值得了。
與獲獎者一起做全球推廣
我們從歐洲路演回來就開始著手一丹獎的提名和評選工作,之后順利頒出第一屆“一丹教育研究獎”和“一丹教育發展獎”。再之后我們帶著首屆獲獎者一起“路演”與交流,召開一丹系列會議歐洲站、美洲站、亞太站。
第一屆“一丹教育研究獎”的獲得者斯坦福大學教授卡羅爾·德韋克(Carol S. Dweck)和“一丹教育發展獎”的獲得者哥倫比亞新學校基金會創始人兼總監薇奇·科爾波特(Vicky Colbert)對推動教育事業不遺余力,跟著一丹獎團隊到全球各地宣傳教育理念,擴大一丹獎影響力。
她們都是70多歲的老人,跨過大洲大洋長途飛行,還要多次轉機。旅途勞頓之外,她們還有繁重的演講環節,有時候要連續參會,陪同她們的年輕同事都覺得好辛苦,她們卻興致勃勃,保持著非常高的專業水準。我很感動于她們的認真和富有激情,有時候也會想,這是不是在教育領域取得成就所必備的能力和品質。
卡羅爾·德韋克教授最著名的“成長型心態”(Growth Mindset)模型是她在哈佛大學做研究期間形成的,后來她轉到斯坦福大學繼續研究,但這一思想的種子已經在美國東海岸生根發芽。“成長型心態”原本是針對個人的發展,但現在哈佛已經將其用在了指導組織的成長和發展上,討論在企業內部如何培養“成長型心態”文化,讓這一重要模型在更廣泛的范圍內付諸實踐。通過在一個領域內取得突破,再延伸應用到其他的領域中,形成教育研究的連鎖反應,能讓扎實的社會科學研究開出花朵結下果實。
這些好的教育理論,應用無處不在。理論的提出者,廣受尊敬和矚目。我們請卡羅爾·德韋克教授在香港漢基國際學校做宣講和培訓,海報貼出去后,各個學校的老師踴躍報名。開講前,很多老師拿著德韋克教授的著作來求簽名,好像搖滾巨星的“小粉絲”。而這些“小粉絲”其實很多都是在香港廣受尊敬的名師,一大群人圍著她,泰斗在這里,理論的源頭在這里,于是這些名師又乖乖地成為學生。
還有一次遇到一位年輕的生物學家,也是從卡羅爾·德韋克教授的“成長型心態”得到靈感,把腦神經科學與教育的研究結合起來,看“成長型心態”如何影響腦神經的反應。多個不同學科相互交叉、相互碰撞,產生新的靈感火花,是很有力量的。一丹獎中教育研究和教育實踐的融會貫通,大有可為。
之后有了一丹獎第二屆、第三屆的獲獎者。每年頒獎典禮緊接著舉辦一丹獎峰會,這里匯聚了教育界的眾多專家、學者,并將教育界的交流推向高潮。大家還一起探討教育發展的動向,比如聯合國全球教育特使、英國前首相戈登·布朗(Gordon Brown)在第二屆一丹獎峰會上分享如何在爆發沖突的地區為兒童提供安全的教育空間。

戈登·布朗在第二屆一丹獎峰會上作主題演講
一丹獎的路演、峰會和研討活動不僅是對一丹獎的推廣,隨著影響力的擴大,一丹獎也正在成為一個平臺,初步實現了將好方法、好項目推向全球舞臺的目的。
第二屆“一丹教育發展獎”獲獎者edX創辦人兼CEO阿南特·阿格瓦爾(Anant Agarwal)教授,打算把一丹獎的頒獎峰會變成edX最新的“微學士”(micro bachelor)項目的籌辦會。阿南特·阿格瓦爾教授很有創意,他的edX是希望通過互聯網平臺,向全球任何地方、任何學歷的人提供免費的優質教育,早前是向完成學業的畢業生頒發“微碩士”(micro master)證書,讓很多人通過再教育培訓獲得新的技能,實現職業生涯的轉型。
阿南特·阿格瓦爾一直醞釀著推出“微學士”項目,面向藍領工人,解決學習問題,讓他們更好地適應制造業自動化之后職業技能要求的轉變,這是非常有意義的。而一丹獎系列活動匯聚了教育家、商界領袖以及政策制定者,是展示新想法、吸引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推動項目的很好場合,很適合推廣他的“微學士”項目。我們也幫他聯系到了公益機構和投資機構,一起來支持這個項目。即便是當時峰會的舉辦地香港出現了社會狀況,機場也一度癱瘓,他也沒有猶豫,趕赴香港。但當晚場地經理特地打電話來說抱歉,場地關閉,活動無法如期舉行。
我們都很遺憾,但阿南特·阿格瓦爾教授說沒關系,在整個過程中,他都表現出積極樂觀的一面,把教育事業放在第一位,雖然經歷了波折,但最后edX還是努力完成了籌款,順利推出“微學士”課程項目,我們都為他感到高興。
教育不僅僅是學習知識,更重要的是擴大視野,為人生打開一扇門。一丹獎的獲得者們都是教育體系的獲益者。時間線上是教育先改變了他們,他們又貢獻于教育。一丹獎因為有了這些獲獎者,也變成展現教育魅力、教育成果的舞臺。獲獎者個人的故事,也是教育改變人生的勵志故事。
第二屆“一丹教育研究獎”的獲獎者拉里·赫奇斯(Larry V. Hedges)教授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關于薈萃分析(meta-analysis)的研究以及班級規模對教學效果的研究成果,對政策制定者和學校管理者很有啟發;他的個人經歷也彰顯出了教育的力量。他出身貧寒,一路苦讀終于考上大學。他的母親非常自豪能夠從洗衣房中走出大學生,在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這也確實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是教育改變了他的人生,現在他也在領導一家研究機構專門從事先進教學方法的研究推廣。對他的成就,我也很敬佩,我在寫博士論文的時候學習了一些數理統計的方法,特別是如何通過收集數據進行公共政策的研究和評價,也接觸到了薈萃分析。但直到他獲獎后與他有了接觸,我才知道他學術成就背后的勵志故事。
路演的收獲
路演對我來講是一個互相學習、交流教育理念的過程。哈佛教育學院和麻省理工學院都專門為我們組織早餐會,邀請感興趣的教授們來講解研究成果。每一餐飯吃完,都收獲頗豐。
與教育相關的學科有很多,心理學、神經科學、經濟學、社會學、公共政策……單從一個角度切進來,往往看不到教育的全貌。這樣的早餐會集中各個學科的“最強大腦”,對我們跨學科重新認識教育很有幫助,他們的講解使我們對一丹獎應該關注的領域和方向都更有把握。在交談中,我們的視野也逐漸打開,看到很多創新點、政策的推進、教育的進步。我們很欣賞這些成就,完全被這些項目的教育魅力迷住了。
當然我們不僅帶著耳朵聽,還是要宣講一丹獎的理念。在教育的理念上,中國傳統文化為我提供了很多營養。在交流中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中國的教育從業者如何看待教育、如何做教育,我們認為教育的核心、關鍵要素是什么。
我對教育的理解主要來自中國儒家思想,對家庭教育的重視、對品德的重視、對待人接物的重視、對個人修行的重視、對實踐中鍛煉的重視。談到最后,發現這些西方教育的大師,對中國傳統文化中教育的論述,如育人、家教、一日三省、有教無類等都很推崇和認同。他們講西方,我講東方,這個碰撞就很有意思,是一個相互滋潤、互相激發的過程。不論文化背景如何不同,在對教育根源的認識上,在教育的終極目標上,東西方文化的本質都一樣,都是對人的培養。
一路走過來,一丹獎路演已經不再是我們孤獨上路,變成了有眾多教育界朋友、教育同仁共同參與的一次次聚會。不論是峰會、講座、論壇,還是去一線參訪,看實際進行中的研究和教育項目,我都真實感受到社會各界對教育的熱情和關注。我非常享受在路演中考察項目,可以現場了解各種教育方法和效果,既有自己第一手的感性認識,也學習到高度凝練的知識。我這一兩年比較少做路演,花了更多時間在建設機制上。但我還是會通過參加峰會和論壇來汲取新的知識,接觸新的實踐。如果以后有機會還是想多去實地看,感受現場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