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所有大門大派里都有配置的藏書閣一般，觀云莊也有。

聽老妖禍央說，眼前這座五層塔樓里的所有物什，都是風傷妖君和妖皇熾鳳翎，年少初遇之時，從各個大妖手中搶來的。

一旦談到和熾鳳翎有關的話題，老妖禍央就格外的有精神，佝僂的背脊都直了不少，精光未褪的雙眸，仿佛閃過從前的一幕幕畫面。其中一抹紅，驚艷無雙。

據陳鹿夢所聽到的可知，他眼前這位佝僂的老妖，是上一位妖皇手下的第一戰神，跟風傷相同。在他三百歲那年，就已經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了。

陳鹿夢并未懷疑，只是心中一時有些感慨，緩緩開口：“您這么有身份的妖，何苦去追求當初還是小妖的熾鳳翎呢？”

老妖禍央聽了，眼神頓時閃爍出不一樣的光彩，他用他那已經沙啞無比的聲音，緩緩訴說：“你不懂，你沒有見過，那個紅衣姑娘，風頭最盛的時候?！?

陳鹿夢面露好奇，左手輕抬：“您請講，我洗耳恭聽?！?

老妖禍央將手背在身后，眼眸輕抬，凝望著仿佛近在咫尺的火紅云海，一時間回憶無限，似乎時間突然放過了他這個苦苦追求不可能的老人，讓他重新回到了幾千年前：“我那時候還年輕氣盛，一個妖沒什么朋友，總是喜歡在這處山脈的高處獨處。那時候這里還沒有觀云莊，也不叫楓火山脈?！?

老妖禍央的唇瓣微顫，抿了抿：“我曾經在這里搭了一處草廬，每次妖皇大人派我去海外和那些自占一片海島便稱皇的大妖爭斗完過后，我便會來到這里，一個妖，獨坐在草廬中，自飲自酌?！?

“我原本以為，日子一天天就這樣，在血與酒中間過去?！?

“但有一天，一個火雀族的小姑娘，來到了這座草廬旁?！?

說到這，老妖禍央眸中神采奕奕：“她很調皮，第一次來，就把我珍藏多年的酒，給偷喝干凈，還不跑，就這樣躺在我的草席上?！?

“那天日落，我洗盡一身血氣，本來想著，在山巔飲飲酒，唱唱曲。一回來就看見，一個渾身破爛麻布衣的火雀族的小姑娘，躺在我的草席上，身上酒味嗆鼻的沖?！?

老妖禍央笑了笑，布滿褶皺的面皮，似變得沒有那么僵硬：“我當時是很惱火的，但是出于可笑的自尊心，我沒有對她動手，在她旁邊一坐，便到天明。”

“小姑娘，晃晃悠悠的醒過來，一睜眼看見我坐在旁邊，就開始大喊非禮。我那時候，又好氣又好笑的，告訴了她事情的原委。她一聽我是這些酒的主人，情緒就低落了下來，向我道歉。”

老妖禍央的眼中閃著光，笑著說：“這小姑娘是個會騙妖的，但我當時還算年輕，一看見她眼睛里水盈盈的委屈，我的脾性就軟了。揮揮手趕著她走，讓她不要再來了?！?

“她一口一個對不起，腿卻溜飛快。我當時站在山崖上，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我心中有種感覺，我還會再和她見面的?！?

“后來啊，這小姑娘，天天都跑到山腳下蹲著，在草叢里等我離開。我當時可是已經妖君境了啊?！?

老妖禍央笑笑。

“我知道她還想偷我酒喝，我就故意作出一副有規律的樣子，每隔三天才來這處草廬一回。小姑娘以為發現了規則，心底可高興，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在我偽裝要離開的那天，蹲在草叢里，熬啊熬。我站在山巔上下望，心中不禁有些覺得好笑，于是便沒讓小姑娘多等，順遂她的心意，騰空而起，假裝離開了。”

“我前腳一走，她后腳就沖了上來，偷我酒喝。我當時施了斂息決，就站在草廬的門口，她都沒發現，就這樣一直喝?！?

“我本來打算，過會就進去，把她逮個正著，順便把她送回父母家。我當時并沒有想到，一向殺伐果斷的我，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正當我想要動手的時候，草廬中傳來一陣陣呢喃聲。我承認，我按不住好奇心，沒推門進去，聽了半天的墻角。聽小姑娘酒后胡話半個多時辰，我才知道，她原來是落難來的，家里早就沒有妖了。那時候，我有點心疼。”

“夜半，我等她睡著了以后，進去給她蓋上了被子。當時我看著她俊俏的小臉，還留著兩行淚漬，我平靜了三百年的心緒，亂了。”

“后來啊，她每次蹲在山腳下時，我就將她帶上來，一起喝酒。天南海北，亂七八糟的聊些東西。再后來呢，她喊我師父，想跟著我學神通?！?

老妖禍央說到這，心緒有些雜亂。

一旁的陳鹿夢，看著老妖臉上的懷念之色，默默不語。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二十多年。她的修為越來越高，我在驚嘆她天賦的時候，心中積累多年的情緒已經是要控制不住了。”

“那天夜里，我喝了點酒，就像是年輕的妖族小伙子一樣，紅著臉，向她陳述了愛意。”

“但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么激烈?！?

老妖禍央眼中逐漸多了些水光：“那天夜里，她慌忙的拒絕了我，連夜下山，從此再也沒回來過了?！?

“她走以后，我沉默了很多日，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聽到過她的消息了。”

老妖禍央眼中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漸生：“在她離去的幾年里，我數次想過去找她，但是都礙著我可笑的尊嚴?！?

“多年后，我再次聽到了她的消息。當時我剛從海外回來，一位算得上與我交集不少的大妖，跟我說妖庭最近發生了件大事?！?

我隨口回了句，能有什么大事。

他笑著對我說：“一個作死的風牛族小妖，搶了妖皇兒子的東西，當天就給抓著了，本來只是安排著去天牢蹲些日子，但沒想到一個火雀族的小姑娘，當天夜里居然來劫獄。這下好了，倆都得明天處斬。嘖嘖，好像一個叫風傷，一個叫熾鳳翎，才幾十歲，這么有天賦卻想不開，只能死了以后再做亡命鴛鴦咯?！?

“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腦袋里都是嗡嗡的。”

老妖禍央苦笑的說。

陳鹿夢問：“那后來呢？”

老妖禍央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后來，我連夜奔赴妖庭中樞，劫了法場。本來是要被除名通緝的，但妖皇大人，念我勞苦功高，只讓我守了一百年海外邊關?！?

敢連夜奔赴妖庭中樞劫法場，還是在那個妖庭勢力極其強大的年代。就算是陳鹿夢，也不得不對眼前的老妖，有了些許的敬佩之意。

老妖禍央說到這，整個妖又佝僂了下來，眼中精光不復，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他沉默了一會，才接著開口道：“剩下的都是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老妖我就不耽擱公子您的時間了，鑰匙我給您備了一副，上面都有標注。除了老爺說不能去的地兒，您都可以自便。三餐都會有妖定時送到門前，老妖我這會還有點事，先行一步了，公子您多擔待?！?

老妖禍央說完，便轉頭離去了。

陳鹿夢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思緒無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