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情緒，應該是憤怒。

仲小夏回想起曾經與段飛拍攝時的情景，就算她覺得自己拍攝時的狀態很完美，段飛也會在夸獎一番后，嬉皮笑臉地來一句“再來一條”。

她邁開步子，從醫院大門走到馬路旁的綠化帶，一腳踹在柳樹上。

攝像機緊緊跟隨。

情緒此時應該開始變化，角色會逐漸平靜。

仲小夏回憶著自己在之前團隊中的點點滴滴，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段飛那偶爾腦抽一般的發言，和古怪的行為。

她扶著樹，望向天空，似乎是在回憶。

接著，她將目光投向醫院，深深望去。

等她回過頭的時候，情緒已經進入到了下一階段。

這個階段……

叫做愧疚。

仲小夏不可遏制地回憶著與段飛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就算那東西有時候能把人氣死，可是……終究是我們欠他的啊。

他把我們領入行。

教會我們怎么表演。

教會我們如何配合。

教會我們追逐夢想。

可我們，卻一個個都走了。

連他身患絕癥了都不知道。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眼睛一點一點變紅，然后被淚光蒙住。

她一下子把頭抬起，快速眨了幾下眼，似乎在強忍著什么。

但情緒，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變化了。

這個階段，叫做傷心。

仲小夏此刻回想起來的，是段飛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如何調動傷心的情緒呢？記住，如果你無法進入負面情緒的狀態，那就去回憶曾經的美好。”

“那些再也無法重來，永遠失去的美好。”

她抽泣一聲，強忍的眼淚此時止不住地流下。

她緩緩抬手，顫抖著揭下口罩。

她的嘴角揚起。

那是在笑嗎？

她就那么一動不動，卻淚如泉涌，每一個擦淚的動作，每一個眼神的閃爍……

都如同一根針，刺進在場每位觀眾的心中。

而那抹笑容，又能讓人們感受到，她內心深處，隱藏最深的情緒——

絕望。

他死了。

段飛死了。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樣的？

他是恨我的嗎？

為什么直到死，都不聯系一下我呢？

你知不知道，你的葬禮，太過簡陋了。

我再也沒有機會，

讓你知道……

這一瞬間，她就像被一柄巨錘，砸開了心防。

絕望如同洪流，擊潰了她。

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痛快地哭，

痛苦地笑。

她的每一聲哭嚎，都像在撕裂自己的靈魂。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情緒感染了。

如此悲傷，絕望。

有些人，開始偷偷地哭泣。

而段飛，他也被仲小夏的表演深深吸引。

他緊盯著仲小夏，心里想的卻是——不對，不要沉浸在這個情緒的階段，絕望并不是這場戲的重點……

下一個情緒階段，才是這場戲的精華。

而這種情緒，

叫做振作。

仲小夏此刻心里也明白，她是在演戲，她應該盡快轉變情緒，向著劇本中的方向發展。

但是，她就是放不下段飛。

放不下他的死。

放不下自己的遺憾。

直到，

她回想起段飛的那支告別視頻。

“但這些都沒壓垮我，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堅強，要樂觀。”

“所以，就由你們代我去經歷這個時代，與更加美好的下個時代吧。”

“謝謝你們陪伴我到最后一刻，沒什么事的話，我先掛了。”

這是段飛在視頻中說的話。

她扶著柳樹，站了起來，哭泣漸漸止歇。

取而代之的，是陷入回憶的臉龐。

她的表情與眼神，就如同會說話一般，告訴眾人，她在重塑心防，她在變得更加堅強。

最終，她一抹眼角，做了一個段飛最愛做的表情——

燦爛的笑。

然后她重新戴上口罩，向著醫院中走去。

……

“好，停！”

導演大聲喊到。

“一條過啊！非常好，非常棒！”

此時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段飛小手拍的是格外激烈。

場務快速進場，拿著毛巾遞給仲小夏，劇組中其他成員也圍了上來，毫不吝嗇夸贊之詞。

導演提著喇叭也走了過來。

“表演很完美，這場戲已經結束了，大家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不要再繼續封路了，先讓群眾們能正常出入。”

眾人開始收拾器材與道具，仲小夏此時走到導演身前，用著明顯的哭音說道：

“導演我一個人待會行嗎，我有點……”

導演看她的樣子，趕緊說道：

“太入戲了是吧，明白，趕緊去棚里歇會，需要什么就跟助理說啊。”

仲小夏怯生生地點了下頭，一邊擦淚一邊走進休息棚中。

段飛看到此處，趕緊跟陳永明打了個招呼，示意該走了。

……

休息棚外。

段飛剛跟場務打過招呼，他在棚外就能聽見里面在說話。

“小夏姐，外面有兩個人找你，說是段飛的朋友。”

他心里擔憂仲小夏，偷偷扒開門簾往里看，此刻小夏已經把口罩摘下來了，他時刻注意小夏的表情，防止她突然爆炸。

“段飛的朋友？”

他看到小夏說著話就開始往門口沖過來，他閃避不急，被小夏隔著門簾撞進了懷里。

這丫頭，怎么還是這么莽撞啊。

段飛被頂的岔了氣，捂著胸口后退了一步。

嘩啦。

他看到門簾被掀開，仲小夏捂著頭，疑惑地盯著這邊。

“你們……就是段飛的朋友？”

仲小夏看著眼前這個死侍打扮的怪人，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

休息棚內。

場務已經離開了，現在棚子里只有段飛、陳永明與仲小夏三人。

“情況就是這樣，你已經受到了異常影響，隨時可能心臟爆炸，我們是來幫助你的。”

陳永明介紹完情況，卻發現身旁的兩個人除了互相對視，一點反應也沒有。

氣氛有些怪異。

段飛被仲小夏死死盯著，心里莫名的發虛。

這丫頭老看我干什么啊，我是沒帶面罩嗎，被她認出來了？

他摸了摸臉，確認面罩還在。

他干咳了一聲，被小夏盯得實在發怵，于是轉頭對陳永明說道：“開始吧。”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出聲，對面的仲小夏直接爆發式起身，一把抓住自己的外衣。

“你再說一遍！”

仲小夏一字一句地說到。

段飛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心叫不妙。

她聽出我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