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郝仁惡補了下市場營銷方面的常識,收羅了不少廣告作品來看。說真的,國外大公司在營銷上確實舍得花錢,郝仁不懂廣告怎么制作出來的,但看出了短短幾秒時間,金錢在燃燒。
國外品牌賣得貴,毛利高,營銷費充裕。草根公司則沒多少營銷費又要賣貨,比較考驗營銷團隊的智慧,郝仁想要一個接地氣卻不俗氣的候選人。
國外的月亮未必都是圓的,這些國外的廣告公司也會水土不服,因為不了解中國消費者,常做出一些看似有質感,但消費者看得云里霧里的作品。
郝仁翻了翻拿過來的一沓簡歷,一水的國際大公司創意總監,完全是南轅北轍,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猜林涵應該是隨手把這事丟給來送簡歷的小姑娘,但看數量和內容,這小姑娘也蠻用心,不是應付了事,實在不忍苛責。
于是,郝仁決定給馮都都打個電話。
“馮都都嗎?我是郝仁。”
“呀!郝總,請問有中意的人員嗎?我去聯系對方來面試。”
“都不太合適。”
“是這些候選人的資歷不夠嗎?我再找找。”
“不是你選的人不好,是對方不一定肯來創業公司,招人就像找對象,還得雙方合拍。你看我們現在公司小,一切才起步,組織也不齊全,國際大公司的人未必肯屈就。再說,簡歷上很多驚艷的案子,有可能依托的是平臺資源,不是個人獨擋一面的能力。我們務實一點,試試從中型公司或者本土公司找找。”郝仁一向實用主義,秉持合適才是最好的,這一點他和林涵強調過,但又耐心地和馮都都解釋了一遍。
“那我梳理下您的要求,再重新篩選篩選給您送過來。那萬一有大公司的人愿意來,見不見?”
“可以。”
馮都都也不傻,電話后,就明白根本不是天降大任,而是林涵想要敷衍才丟給她,然后還交代得不清不楚,讓她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轉。馮都都不敢去質問林涵,但心里多少有點氣憤,心想你既然想應付才交給我,我偏要做好了給你看。
馮都都把郝仁的要求反復咀嚼了幾遍,有的放矢地尋找候選人。這次收羅到的簡歷遞過去,郝仁很快就回復了幾份滿意的,并感謝了馮都都,麻煩她幫忙聯系。
沒想到聯系的進展卻不太順利,對方聽說是耀華還有點興趣,但知道是耀華新建立不久的子公司就一口回絕了。馮都都開始還不放棄,追問說能不能見面聊一聊,換不換工作不要緊,互相認識下。
結果人家更加果斷地拒絕了,只有一個人看馮都都有誠意,電話里就如實相告了。他最擔心的是,新公司產品還沒上市,有沒有銷路還不一定,萬一賣不出去,公司能不能維持都要打個問號。另外,新品牌從0到1最難做,有時候是花了錢都不一定有個聲響,領導萬一責怪下來,營銷部門第一個遭殃。
馮都都徹底沒轍了,只好和郝仁說明了情況,郝仁笑笑說沒事,還安慰了一下馮都都,叫她不要想太多。
郝仁安慰馮都都時候和聲細語,掛了電話心里卻一陣煩躁。他知道產品上市后招聘容易,但這不是答應聚星那些分銷商了嗎,而且也不能產品開賣再推廣吧,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正想著該怎么辦,韋得利卻來了電話。
“郝總,救命!”
“啥?你違法亂紀了?”
“不是,有個南方報社的記者要來采訪。”
“你們出安全事故了?都被記者知道了?”
“不是,是要來采訪中國制造業的題材,想拿我們做個正面典型。”
“那你咋咋呼呼地干什么?”
“我不想去,我不想敢見記者。”
“那你讓趙總去?”
“趙總不想去,才丟給我的。”
“唔,你們回絕了記者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難得大報社記者主動上門,可以幫公司樹立好的形象,別人想請還請不過來。您看,我是這么想的,郝總一直負責研發吧,對公司也很熟悉,記者說要采訪耀華,也沒說采訪耀華科技還是耀華終端,您去很合適,還可以讓新公司露個臉。更重要的是您外貌奇佳,還有頭發,不像我,頭頂稀疏,有礙觀瞻。”
都稱呼您了,韋得利終于亮出了他的目的,這循序漸進的話術,偶爾還能押韻的用詞,哪里都不像是出自一個木訥的研發人員。郝仁想,但凡韋得利把和他練嘴皮子的一層功力用在對外交流上,也不會見到不熟悉的人就磕磕巴巴。
“我可以拒絕嗎?”
“郝總,您不可以。”
電話掛了。
結果兩天后,來了一個全公司都想圍觀的美人。高挑的身材,一身白色的套裝搭配尖頭高跟鞋,顯得干練從容。齊腰長卷發,把白皙的臉龐襯得精致小巧。一雙杏仁眼脈脈含情,柳眉掛著一股英氣,給人剛柔并濟的感覺。舉手投足之間,卻像個女學者,透著淡淡的書卷氣。當她踏著午后的陽光,走進耀華辦公室后,路過的所有男人女人都怔住了。
湯媛引著來人到了郝仁辦公室。
“郝總,您好,我是南方報業的記者穆言,很高興能和你見面,這是我的名片。”穆言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紹,雙手把名片遞了過去。
郝仁在高中選理科,大學學電子,工作在制造業,長時間生活在男女比例失衡的地方,穆言的到來確實讓他眼前一亮。
“你好,我是郝仁,以前是耀華技術的產品研發負責人,現在任耀華終端的總裁。”
“貿然聯系貴公司,是因為我們正在策劃一期中國制造的專題,通過采訪珠三角地區一些規模較大的制造企業,來探未來制造業的走向。郝總年輕有為,從業十年一定有很多感悟,我期待您給我們的讀者帶來很多新鮮的觀點。”
“過獎了,能接受穆老師的采訪也是我的榮幸。”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耀華作為最早一批從事電子科技生產的企業,可以介紹下公司是如何從一個幾十人的小作坊發展到一個萬人大廠的?”
聽到這個問題,郝仁真覺得趙揚應該自己接受采訪,好好講下自己的創業史,而不是把球踢個韋得利和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我們的創始人趙揚先生回答更好。耀華科技是趙總于1985年創立,我是在1992年加入,當時公司已經有幾百人了。耀華依托政策紅利,靠三來一補和代工起家,之所以今天獲得比同行更快的發展,得益于趙總一直秉承可持續發展的企業理念。我們一直不追逐快錢和短期利潤,而著眼未來,對研發和質量高度重視,和我們的客戶及供應商一起,不斷提高工業制造的規模化和標準化。”
“接下來的一個問題可能有一些尖銳,希望郝總不要介意。你覺得,目前的企業發展模式有沒有什么隱患?”
“既然你這么直白地問,我也這么直白地說了,這樣的模式需要改變。目前的模式之所以大獲成功,是依靠獲取中國廉價的生產要素以及國家的補貼,這些優勢隨著中國勞動成本的增加會慢慢衰減,門檻不高,同質化也會引起惡性競爭,利潤變低等等。”
“既然耀華秉承的是可持續的理念,這樣的的局面,要怎么打破呢?”
“我們逐年提高研發的費用,知識產權在慢慢補齊短板,不斷的拓展我們產品的種類,為企業從制造到智造轉型做準備。”
“看來后面有大動作?”
“是的,現在暫時還沒有辦法談更多細節。我有一個問題想問,穆老師做這個專題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確實是的,現在這樣的模式除了您剛才提到的一些弊端,還給我們的環境帶來了很大的污染。很多污染性企業落地中國,其實是想避開國外的環境保護政策。我是江蘇人,之前回了一趟老家看到以前清清的小河全部變成黑水,很是痛惜,就策劃了這樣一期主題。”
這一點很觸動郝仁,他又想起了之前師傅高建軍提到生產線工人高強度工作時難過的眼神,深感高依賴國外技術的產業確實弊端太多了。
兩人又聊了很多其他方面的問題,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小時,采訪差不多要結束了。
郝仁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穆老師,你工作多少年了。”
“四年。”
“全國各大媒體都熟悉嗎?”
“不敢說多熟悉,但是同行認識不少,都是一個圈子的。”
“我這里缺一個營銷總監的崗位,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郝總果然是生意人,任何有價值的人和物進了貴公司的門,就出不去了。”
“我是認真的,你關注中國制造的未來,只做觀察者多沒意思,我想邀請你做親歷者,敢不敢?”
“看來您是認真的,與剛才不方便透露的細節相關嗎?”
“你答應來,我就和盤托出。”
“聽起來有點意思,我考慮考慮。”
郝仁的邀約,不是病急亂投醫。穆言對于行業的理解,以及對讀者關注點的把握,都給郝仁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她媒介行業從業多年,手上的資源能為企業提供曝光渠道,再合適不過了。唯一的欠缺就是品牌策略方面的一些經驗,這點可以先借助廣告公司暫時解決,后面再徐徐圖之。
但,只是郝仁單方面的合適還不行。
穆言,今年25歲,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專業畢業,就職南方報業四年。文字功夫扎實,眼光毒辣,頭版頭條的常客,算得上報社的一只筆桿子,在圈內口碑極佳。
眼看這四年是一步一個臺階的往上走,穆言心里卻沒有任何得意,反而有一絲絲不安。這種不安來自于互聯網的興起,雖然紙媒依然是目前嚴肅報道的第一戰線,但用戶的獲取資訊的習慣在朝網絡遷移,這樣的變化幾乎是不可逆的。
穆言這樣學院派出身的媒體人,有種融入大時代,書寫大篇章的使命感和情懷,郝仁的那句成為中國制造蛻變的親歷者,對她是有吸引力的。
穆言摩挲著郝仁的名片,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新一期的報紙刊登了一篇名為《到中國智造的路還有多遠?》的深度文章。穆言在里面呈現了珠三角近十家企業的高管對中國制造的擔憂,最后她總結道:
1990年,我國制造業比重占到全球的2.7%,位居世界第九,2000年,上升到6.0%,位居世界第四。但是,大就一定實力強嗎?我們有多少核心部件需要進口?單靠低成本和低附加值,沒有在技術與研發領域的厚積薄發,我們的優勢很快就會蕩然無存,中國制造還能走多遠?
換一條困難的路走,多艱卻很值得,做一個親歷者主動迎接,遠遠比等待挑戰的來臨,更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