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結的婚禮衛民沒有選擇高級酒店,而是選擇在自家院子里操辦,一方面是覺得酒店辦婚禮雖然省事,但沒有家里辦紅火,而且酒店辦婚禮都是匆匆一掠,像流水線一般。自家院子操辦,親戚朋友可以趁這個機會聚在一起,拉進一下親戚朋友間的距離,畢竟熱鬧紅火才是婚禮該有的氛圍。另一方面是麻子溝最近傳出了可能要搬遷的消息,人是感情動物,衛民看著自己打拼了半輩子的江山,總想著給這里留下一點念想,這個念想更加促使了他的決定。婚禮頭幾天衛民就和鄰居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地灶用來專門壓饸烙面,又拾掇出一個空窯用來做廚房。
熱鬧、隆重、煙火氣十足是陜北婚禮的特點。宴席是婚禮頭一天下午就開始的。十幾二十只羊克朗被剝的精光,衛民手里拿著揉好的白面團,在羊身上滾來滾去,白面團是用來沾羊身上殘留的羊毛,這樣吃起來更干凈。案板上新鮮的豬肉,正被請來的大廚分配切割,切成丁的用來做吃饸烙的臊子,燉羊肉是饸烙面的主角,這些豬肉臊子是給那些不沾羊腥的人準備的,其它豬肉是婚禮當天正席上要用的,剁成沫子的豬肉是用來炸肉丸子的,還有一些切成大塊的是要做扣肉的,一些小塊是用來做燉肉的,一些切絲的是用來炒菜的,案板底下垛著花花綠綠的蔬菜,廚房地上褪好的雞和魚泡了兩大澡盆。除了請來的主廚,其他十來個本村的幫廚,一個個系著花花綠綠的圍裙在廚房和院子間忙的進進出出。
婚禮當天早上,艷霞把第一碗饸烙面和第一片黃米糕端給已經化好妝端坐在自家炕上的章結,這一天新娘腳是不能沾地的。親戚們和章結的一些好朋友趕在早上開飯前擠在章結坐著的窯里,遞過碗的艷霞跟章結說:“今天吃了這碗面你就結束了當女子的身份,你將會在另一個門里以另一個身份從新開始。”章結一聽這話,有些崩不住,眼睛里涌起淚花,艷霞笑著說:“慫樣子,你嫁的近又沒事,我就那樣說說嘛。”早上的饸烙油糕席正吃的熱火朝天時,迎親的車隊就來了,蘭英伸長脖子自言自語的說:“看看,還是嫁的近一點好啊!”迎親隊伍的到來讓趕席的人暫時放下碗筷湊在一起觀看迎親過程。衛民這邊是出嫁女兒,相對沒有太多禮節,艷霞為章結圍了兒女饃饃之后就進入父母賞話環節,最后迎親隊伍在眾人見證下清點娘家陪嫁,新人就伴著吹吹打打的伴奏坐上迎親車隊出發了。一般娘家人好說話的,迎親過程相對也比較簡單順利,要是碰上個難說話的娘家故意刁難,迎親隊伍也只能笑臉相迎了,迎親時偶爾也有鬧得兩家很難堪的事發生。
在迎親隊伍走后,羊肉湯繼續添上,饸烙面繼續壓著,大片的油炸黃糕繼續在油鍋里翻滾著。人群里王強砸吧著嘴嚼著油糕說:“看看,還說現在人光景好了吃不進去了,吃起好的還那么能咥”艷寧奪過王強的碗,往里面添了些羊肉遞給他說:“吃你的飯吧,嘴那么多!”一旁的李剛笑著拍了拍王強的肩膀說:“說叫說嘛,怕啥,咱二哥過事,就不怕人吃,敞開吃”說著又扯了扯王強的皮衣說:“你咋今天穿這么展樣,跟個新女婿一樣。”王強嘴一下笑的咧到耳根說:“哎呀,你就不要臊我了,這皮衣是劉美上班發了工資給我買的”說著又抬起腳露出锃亮的皮鞋繼續說:“這不,劉俊又給我配了雙皮鞋。”李剛笑著說:“哎呀,那你現在可是混高了呀!”
早上撤席后,院子里暫時安靜下來,只有幫廚的忙著各自手上的活。中午接近十二點,院子里再次漸漸沸騰起來,陸續來的親朋好友等待著中午正席的開始。農村席面一般鋪十張桌子,一張桌子坐十人,一輪下來能坐一百人。前者吃完,有專門撤席的撤下殘羹剩飯,繼續鋪上新一次性桌布,后者繼續下一輪。宴席剛剛開始,衛民和艷霞就被同年齡的幾個人用拿醬油、鞋油、鍋底灰混起的黑糊子抹成了大花臉,他們還找來裝酒的盒子做了頭冠讓兩人戴著,兩人就這樣穿梭在酒席間給人挨個敬酒。
琳娃自和村上開始打官司以后,凡村里的紅白喜事一般都不怎么參加,這次因為是艷霞家的事,她才難得露面。她和李寡婦、孫文婆姨還有另外幾個婦女坐了一桌,李寡婦看著穿梭在酒席間倒酒的衛民夫婦笑著跟孫文婆姨說:“看這真紅火,以前遇上紅白事兒大家就都愛逗你家侯文文,還以為沒了侯文文會少很多樂子,結果還是耍的挺花樣。”孫文婆姨懶的連應都沒應一聲,只顧低頭夾菜。李寡婦見她沒有回應又轉向頭問琳娃:“不是說你們的戶口問題村里給你們解決了嘛,最近不知誰傳出說咱們這里要搬遷,說要在這里蓋個學校和醫院,我還聽說愣愣在老周家舊窯鹼畔那地底下埋了幾間平房等征遷哩,哎,畢竟咱不敢和人家比,人家可是公子哥哩,你說這公共的拆遷費以后不知道給你們女戶分紅不?”琳娃頭朝著周三坐的方向揚了揚說:“那不周三在那邊么,你去問他呀!”李寡婦又追問:“那你說,如果他不給你分的話,你是不是又要跟咱村打官司了?”琳娃說:“打嘛,我到現在咽不下這口氣,我要打到底!李寡婦,我到時候請你當我的證人你可一定要出庭呀!”李寡婦聽了這話怔了怔,沒在敢說話,趕緊夾了菜放嘴里嚼了。
雇來的吹鼓手可勁的吹著,賣力的敲著,吹的自己臉蛋圓鼓鼓,敲的自己手麻木,這里所有的人在這一片喧鬧下進行著自己人生的現在時刻,這些人都像是天上的一顆星星,都各自散發著自己微弱的光亮,也都用自己那微弱的光亮照亮過人世間,凝聚成浩瀚璀璨的星河,直至隕落劃向世界的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