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的貌是京都人津津樂道的,都道她開闊明亮,有林下風致,遠比京都閨中之秀明艷瀟灑。
可裴景意只記得隆冬臘月,京都覆著厚厚一層白雪,像是能把所有陳跡掩埋。加以北風蕭蕭,一片肅殺。
楚霜在宮外直身跪著,唇色發白,臉色發青,挺著大肚子人卻很消瘦。他與母親拜望皇祖母時,在宮門外看到楚霜青絲覆白雪。
從她身邊經過時,母親停下腳步,與她長長對視。年紀尚小的景意,忘不了她的眼神——孤注一擲,又靜待著絕處逢生。
胡師娘說祁春明和她像,裴景意想起祁春明日日忙著經營,那股明媚勁兒,不肯輕易屈服的樣子,與楚霜倒是像的。
不過楚霜還真有一個孩子,死的。或許是那天長跪宮門傷了身子,又或許是聽聞丈夫趙珣死訊悲憤傷神,總之孩子沒保住。楚霜也死于暖春要到來前最酷寒的冬夜,據說是自殺。
楚霜死的蹊蹺,孩子尚在人世也為可知。裴景意瞳孔漸漸收緊,會是祁春明嗎?
晚間江賀去吃宵夜時,裴景意也跟著過去。
“你怎么也去?”江賀很是意外。
“去看看什么吃食把你迷得五迷三道。”
江賀拊掌,滔滔不絕地介紹“祁春明的手藝真是沒話說,陽春面、蘭花豆、炸春卷、煎餅果子,花樣多又美味。關鍵是都用普通的食材,換個烹飪方法,竟有如此奇效。按做文章的話來說,便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裴景意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也沒說什么。又問起其他的事情來:“我記得江叔叔曾收藏著楚霜的畫像。”
“是收藏過的,但娶了我娘后,那副畫像就束之高閣了。朝和十年大清算后便想銷毀了,不過沒有找見,之后不了了之了。”
江賀有些遺憾:“聽聞楚霜風致天然,可惜未曾見過真人,畫像悉數銷毀。若她的幼女活著,也大概是豆蔻年華,想來是姝色無雙。”
“你覺得祁春明怎么樣?”
“啊?”江賀被問得摸不著頭腦,不過很快就明了了裴景意的話中之意,聲音嚴肅低沉“你的意思是,她是楚霜的女兒。”
祁春明頂多算清秀可愛,論美人,她還沾不上邊,怎么會是楚霜的女兒呢?
“只是猜測,若是旁人說的未必肯信。但胡師娘耳聞則誦、過目不忘,為人慎言謹行,卻失言說出祁春明和楚霜相像的言語,定有蹊蹺。”
只是單憑從承安那里道聽途說來的,遠遠不夠。
“程師娘是不是從祁春明的外相看出了楚霜的影子,發了善心才接來書院的。”江賀像是想到了什么,猜測著,“明日我去試探師娘。”
最開始懷疑祁春明是暗探,可怎么也查不出來她與青禾鎮以外的人有交集。那如果她外相似楚霜,師娘將她接來書院,也是說得通的。
“讓如晦去查。”
江賀有些意外:“何必用如晦,就算她真的是楚霜的女兒,于我們而言,只是知道真相,沒什么用的。”
“我知道。”沒用也要查。
朝和七年,漠北撕破和平約定,率先發動戰爭,出其不意勢如破竹。短短五日,大梁丟一洲二十余城。大將軍裴牧遼臨危受命,北征漠北。
朝和十年,漠北之勢江河日下。當今圣上下令殲滅漠北全族,裴牧遼卻按兵不發。朝中謠言四起,認定裴牧遼狼子野心,暗中勾結漠北。各種通敵求榮的證據如流水般冒出來。
秋風肅殺,黃花凋落。如今的丞相王伯甫受命,以傳圣旨之名,斬殺裴牧遼。總兵趙珣誓死抵抗,以亂臣賊子之名斬首。
他們生前萬人敬仰,死后背負千古罵名。傾盡心血,卻換來這個結果。
他要為父親,為趙珣,為無辜死于內戰的士卒沉冤昭雪。只是這條路走得艱難,若是沒有成功,那至少也要護死者遺孤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