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白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羸弱的嫻妃，走在這條殘敗的小巷中，跨過大大小小的石塊，繞開形形色色的雜物，掀開破爛不堪的草席，那老人還像以前一樣坐在那里，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

“前輩。”聽白喚他，他似乎并沒有聽見，聽白的聲音大了一些，“前輩？我們來了。”

依舊無人回應(yīng)。

聽白心中一緊，繞到那老人的面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前輩，你醒醒，前輩，你怎么樣？前輩……”聽白晃著他的身體，大聲喊著。

那老人的呼吸有了一點力量，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嫻妃就站在他面前，他緊緊盯著那副熟悉的面孔，苦笑一聲，一口鮮血落滿雪白的胡須，像雪地里盛開的紅梅。

嫻妃難過地看著老人，淚流滿面。她輕輕跪在他面前，用手帕幫他擦拭嘴角的血漬，她無聲地哭泣，難過像日落之后的黑夜，不可操控地襲來。

“果然是你，老夫還活著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哈哈哈……”那老者突然放聲大笑，面上的每一條溝壑都在笑，那笑聲中包含了些許得意，些許失意，些許無奈，些許倔強……

嫻妃低著頭，眼淚重重地砸向地面，她用力地搖頭，聲音因為哭泣變得顫抖：“長老，是宣萱對不起您，宣萱沒有盡快找到您，讓您受苦了。”

“別再假惺惺了，你這個心如蛇蝎的女人。鄉(xiāng)親們以前看你們姐弟倆可憐，才對你們百般照顧，沒想到卻是救了一條凍僵的蛇，被那冷血的東西反咬了一口。”長老咆哮，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

“長老，這其中定是有誤會，母妃不是這樣的人。”聽白解釋道。

“母妃？哈哈哈，好，真好呀，都變成妃子了？孩子都這么大了，這其中還能有什么誤會？你和那個暴君，哦，也就是你的夫君，聯(lián)起手來里應(yīng)外合，像強盜一樣搶光族人的藥草，逼得大家流離失所，四處逃亡。有名望的藥師被抓進宮嚴刑拷打，為那暴君配制害人的藥方。而你，用族人的性命換來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宣萱，你夜晚有沒有聽到那些亡靈在窗邊唱歌？罪孽深重的人是不配擁有圖騰，不配得到藥神庇護的，死后靈魂一定會受盡地獄之火的折磨，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長老憤怒地顫抖，他不住地咳嗽，氣息微弱，像寒風(fēng)中飄搖的一支火苗，越來越微弱，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老者的話宛若一記驚雷直直地從頭頂劈下，嫻妃癱坐在地，她的眼神空洞無力，臉頰淚痕未干，卻不再有熱淚劃過舊的痕跡，淚水順著眼底倒流，通過鼻腔、喉嚨、流進心底。

聽白蹲下，輕輕將母親攬進懷里，他抱著她的肩膀，她的皮膚以內(nèi)寒意刺骨，她感覺到血液凝結(jié)成冰，凍住了心臟，心跳逐漸停止。

“原來是這樣……哈哈，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宣萱自言自語，她也開始笑，大聲大聲地笑。

“偉大的藥神，請懲罰這個毒婦吧。老夫愿用這最后一口氣交換，她的報應(yīng)早一日到來。”長老吐盡了最后一滴血，睜著眼睛緩緩倒地。

嫻妃“哇”地一聲哭出來，她趴在地上，拽著長老的衣角，撕心裂肺，往事鋪天蓋地的涌進腦海。聽白呆在旁邊，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從未看到這樣無助的母親。

寒意籠罩著這間屋子，通過長老零星的講述，聽白大概明白之前發(fā)生的一些事，一張威嚴的面孔反復(fù)在聽白腦中浮現(xiàn)。

回宮后，嫻妃一病不起。宮內(nèi)所有御用醫(yī)師都來過很多次，藥也喝了很多碗，但她的病情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日益加重，醫(yī)師們一籌莫展，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病根不在身體上。

聽白日日陪伴左右，照顧飲食起居，每一碗藥都由他親自熬，親自喂給母親。

“我讓你打聽的事怎么樣了？”聽白坐著榻前，正仔細地吹著藥碗里的熱氣，嫻妃突然問他。

“母妃，這件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孩兒會去調(diào)查清楚，您要先養(yǎng)好身子。”聽白看著她，眼里全是擔(dān)憂和疼惜。

“聽白，這是母親和你父王之間的事，就讓我們兩個自己解決吧，你只需要告訴母親你打聽的結(jié)果。”她的眼神堅定極了，容不得反抗。

聽白把藥涼在一邊，拉著嫻妃的手說：“母妃，我找到了幾位當時流亡的族人，他們一提到官兵就嚇得魂飛魄散，他們戒備心很強，不愿向任何人透露當時發(fā)生的事情。”

“他們現(xiàn)在過得好嗎？”

聽白面容凝重地搖搖頭：“藥華寨本就特別，族人們在寨子的生活習(xí)慣與眾不同，去到其他地方，免不了被欺辱。好在這些年過去了，大家也都開始新生活了，只是，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信仰藥神，信仰圖騰了。”

碗里的藥不燙了，聽白一勺一勺把藥送到嫻妃的嘴邊。

“母親想見大王，你幫母親去傳個話。”

聽白點點頭，扶嫻妃躺下，朝大王的書房走去。

書房的桌上放著一卷攤開的畫軸，畫上翠竹旺盛繁茂地生長，竹邊立一黃裙飄飄的女子，她的頭發(fā)瀑布一般披在身上，笑容在她的臉上綻開像一朵蓮花。大王提筆立于案前，落筆于竹前石碑題字：藥華寨。門緩緩打開，林公公走了進來：“尊王，二王子求見。”

大王抬頭，將筆置于架上：“讓他進來。”

聽白拱手彎腰：“父王，母妃身體抱恙，請您前去探望。”

“知道了，本王也正打算去看她。”

“父王。”聽白欲言又止，“如果一件事情的真相并不會使你開心，那該不該去尋求這個真相？”

“聽白呀，這個真相重要嗎？一定要去尋求不可嗎？有時候糊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只需要去衡量得失就明白了。”

“謝謝父王，聽白知道了。”

“那你先下去，本王稍后就去看你母妃。”

“兒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