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影休
- 吾欲成魔
- 西西東東
- 3207字
- 2021-08-02 10:44:35
血,鮮血,滿目的鮮血,小青仰起的笑臉如秋日路邊悄然盛開的雛菊,一片一片映入人心,卻在瞬間遠去,翻滾的身體遍布傷痕,污濘的青衣被鮮血染透,暴雨毫不憐惜地摧殘著瘦弱的身體,直至失去小青的身影……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一幕在眼前反復(fù),想要上前拉住小青,卻使不出力氣,想要放聲呼喊,卻發(fā)不出聲音,身體像火爐一樣灼熱難耐,軟軟移動不了半分。
“姑娘,姑娘……”
我聽到一個圓潤微啞的聲音,努力抬起厚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一個藏藍色的身影,他坐在我身邊,手里端了什么東西,一點點靠近,看清他的臉,突然無比安心,用盡全力拉住他的手:“玄月……小青……救小青……”話沒說完,意識一片混沌。
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間草屋,屋內(nèi)設(shè)施簡陋,久無人居的樣子。藏藍衣服的男子,斜靠在門檻上,緊閉雙目,面帶微笑,仿佛在享受夕陽撫照。
“公子,請問這里是?”
“三日前我上山采藥,遇到姑娘暈倒在山間,應(yīng)該是淋了一夜雨,渾身發(fā)熱,便帶姑娘暫時到這間草屋治病了。”那男子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輕睫微顫,微笑著向我解釋。
被人救了,那小青……
我急切地想要站起來,卻又軟坐在床上:“公子可有見到附近有一名青衣女子?”
“沒有。我發(fā)現(xiàn)姑娘躺在一處斷崖邊,包袱在你身邊,附近應(yīng)該沒有其他人。”男子終于轉(zhuǎn)過頭來面對我,白皙的皮膚,微白的雙唇,樣貌清秀,略有些稚氣,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卻蒼白得有些病態(tài)。
“多謝公子相救。”沒有小青的消息,我頓時沒了底氣,他說旁邊是斷崖,那日我們竟是不知不覺中上了山,那小青……閉上眼,不敢再想下去,只希望小青如我一般好運,遇到貴人相助。
男子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藥向我走來,眼睛居然一直沒睜開過。
“公子,你……你的眼睛……”
“從小患上眼疾,調(diào)理不當(dāng)便盲了。”男子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雙目失明,還是微微笑著,“姑娘剛剛醒來,先喝藥吧,再調(diào)理兩三日便可痊愈了。”
我一時怔住了,近看發(fā)現(xiàn)他眉目之間竟與玄月有些相似,只是沒了雙目少了許多靈氣,難怪那日我把他錯認成玄月。
“多謝公子。”
“姑娘可稱我影休。”
“你?你……是影休?”我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眼前這個書生模樣,蒼白得有些病態(tài)的男子,居然就是神醫(yī)影休。
小青若是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影休,會很高興吧。
“嗯。”影休微微頷首,唇邊的笑意如水中漣漪緩緩蕩開。
“我叫玄落,你可以叫我落落,朋友們都這樣叫我的。”對著他粲然一笑,盡管看不見,我相信他可以感受到。
“玄姑娘,先喝藥吧。”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影休手里一直拿著碗,黑漆漆的一碗中藥,接過來一口喝掉,這種東西,在現(xiàn)代我喝多了。
接下來的三日,我一直在草屋休息。草屋在一個山腳處,背后就是我和小青走過的那片山林,我不死心地去斷崖找過好幾次,都沒有看到小青的身影,只在陡坡上看到一些細碎的青色紗布,是小青的衣料。斷崖十米來高,底部雜草叢生,有什么痕跡也被雨水洗凈,沒有看到尸體,我始終相信小青也如我一般幸運,為人所救。
影休這幾日只在吃飯的時候出現(xiàn),他會把林間打到的野味和湯藥一起拿過來,靜靜看我吃完又離開。終于知道為什么影休在民間口碑那么好,俊美無雙說不上,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是絕對的,每次他過來都會看到他嘴角噙著的笑意,沒有身為神醫(yī)的倨傲,沒有對患者的憐憫同情,只是善意溫和的笑容。
他雙眼已盲,卻對他的行動沒有絲毫影響,每每看著他默默為我打點好一切,就會想到小青說的宛如天人,這樣一個與世無爭安靜淡然的男子,的確配得上這四個字。
這日喝完藥已經(jīng)是日落時分,陽光透過窗臺,拉出影休斜長的身影。影休并未如往常離去,靜立在窗邊,面對窗外簇簇盛開的小野花,蒼白的面色因著夕陽的映照透出幾分暖色。
“玄姑娘可是要去鳳都?”
“嗯,我還有朋友在鳳都等我。”我看著影休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有一股深深的孤獨寂寥在這樣溫暖的陽光背后緩緩散開,滲著些許無奈悲哀直直透入心底。
“我剛好要去鳳都,玄姑娘可愿與我同行?彼此有個照應(yīng)。”影休轉(zhuǎn)身的剎那,那種微妙的感覺被充斥著暖暖欣喜的笑容掩蓋,消失無蹤。
“好啊。”我欣然應(yīng)允。
本來玄月的病就還需他來看,能跟他一同上路,當(dāng)然是不亦樂乎。
和影休去鳳都的路上,安靜而簡單。
影休為人溫和,雖是眼盲,卻好似讀過許多書,不管我問什么問題,他都能答上來。對這個世界的歷史地理也是非常熟悉。
只是我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修國怎么滅的,鳳國如何興起的,只是歷史罷了,我不過是這個世界的過客。
閑來無事我也會對他講一些我記得起的笑話,想逗他開心。只是不管我覺得多好笑,他都不會如我沒有形象地哈哈大笑,眼角愈深的笑紋卻讓我知道他很開心。
“影休,對失憶你有辦法治么?”不是我對影休的醫(yī)術(shù)有所懷疑,失憶這種事,多半是傷到大腦,在現(xiàn)代都說不定沒很好的辦法。
影休淡然一笑,“失憶有三種可能,一是頭部受創(chuàng),二是中蠱,三是練功所致。這要看你那位朋友是哪種情況了。”
“哦……”
本來還想問自己的病情,可是這么些天,影休每日替我拿脈,若是發(fā)現(xiàn)我奇怪的病,必會問我。只是他從未多提,恐怕是沒看出來了。
“對了,我們明天就能到鳳都啦,玄月一定在那里等我。”之前對影休說過玄月,等到達鳳都,就給玄月醫(yī)治。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玄月,心里就像有小鳥在唱歌一樣,歡快雀躍。
“影休,你到底多大啦?看你的模樣,肯定比玄月還小,哈哈……”我對影休的年齡很是好奇,看他那么年輕的樣子,卻懂得許多。
“比你大。”影休不肯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怎么會?我打賭,你最多十八歲。”影休白皙的臉頰,單薄得如白紙一般,此時卻染上淡淡的紅暈。
“我只是比同齡人略顯小罷了,我十八歲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胡說。要說你二十我都不信。”雖說帶著成熟與深沉,影休這樣稚嫩的臉龐始終讓我覺得他的年齡不會超過十八歲。
影休依舊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我也不過多追問,本就是無所謂的問題。
坐在馬車上看窗外風(fēng)景飛速后退,仍是覺得慢了:“影休,馬車再快點,我們今晚還是不能到鳳都么?”
我已經(jīng)有點迫不及待了,玄月說不定已經(jīng)在這里等我大半個月了。我不會騎馬,影休又說我大病初愈,應(yīng)當(dāng)好好休息,就雇了輛馬車,可是這樣一來速度就慢下許多,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半個月了。
“我們一路不停再加快速度,可在日落時分入城,今日月圓,城門應(yīng)該會在子時才關(guān)。”
“月圓就會子時才關(guān)城門?”這樣今晚肯定能入城了。
影休頷首:“不錯。鳳都每月兩次月圓之夜都會熱鬧非凡,城內(nèi)百姓皆出,放燈賞月。”
一聽我便心花怒放,來到這個世界,大半時間都在趕路,從未真正放松好好觀察這個異世界。
“哈哈,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那咱們快走吧!”果真還是大城市好,夜生活都豐富許多。之前經(jīng)過的小城都是日落便關(guān)城門了,若不是影休熟知路程,對時間估算也很準(zhǔn),我們肯定要經(jīng)常露宿城外了。
影休鉆出馬車,片刻功夫便回來了,朝我點頭,示意已經(jīng)跟車夫交代清楚了。我撩開窗簾,馬車外的一排大樹飛快后退,片片黃葉盈盈而落,遠處金黃的麥穗在藍天白云下悄然沉睡,偶爾看見三三兩兩的孩子在田間追逐嬉戲,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呵呵,這鳳國還真算得上是繁榮昌盛啊!”言語間我從來不向影休掩飾我不是鳳國人的事實,影休也從來不會多問。
“是么?”影休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更甚,語調(diào)上揚,卻是有些不屑,像在隱忍著什么,反問一句便不再說話。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影休這樣的表情,聽到他這樣的語氣,一直以來,他都溫和淡然得仿佛與世無爭,飄然出塵。
“影休,聽說,你從來不醫(yī)鳳氏皇族人?”突然想到小青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影休與皇族有什么糾葛么?
影休一怔,隨即恢復(fù)一貫的淡然,微笑著,卻仍能聽出其中的諷刺:“他們天命所歸,自有天佑,何需小小一個影休?”
“你……仇視皇族么?”我有些猶豫,似乎不該刺探別人的隱私,還是問出口了。
影休本就蒼白的臉更白上幾分,原本血色甚少的雙唇此時卻泛著妖冶的血紅,他靜靜坐在那里,渾身散發(fā)出陌生的氣息,突然他轉(zhuǎn)過頭去,不再面對我的直視。
我有些泄氣,以為這么多天的相處,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可是這樣問別人的隱私,也是我不對,是我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