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大一坨餡餅

這世間從來不乏神童。

但是一個八歲的鄉下小孩兒，在知識完全被上層壟斷的時代，能寫出這種如此深刻批判現實的詩，說服力實在太差了。

欺騙皇后是什么后果，蕭小七非常清楚。

不過既然敢裝這個逼，融合原主人記憶的他根本不擔心會穿幫。

“回稟娘娘，小僧出家前俗姓蕭……”蕭小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長孫皇后眼睛一亮：“哦？蘭陵蕭氏，你和蕭相同宗？”

蕭相就是后來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蕭瑀了，這位耿直哥此時已被罷相了，皇后仍以宰相稱之。

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隋煬帝正牌老婆蕭皇后的親弟弟。

蕭小七躬身應道：“回稟娘娘，父母從未提及蘭陵蕭，小僧不敢確定。”

“只是自幼隨父母顛沛流離之際，父母倒是一直誡勉小僧勤學多思。”

“后父母歸天，小僧因識得些字，有幸被本寺同塵禪師收納，剃度尊佛。”

蘭陵蕭雖不如五姓七望，依然是頂級門閥。

不過從蕭氏自己建立王朝，到跟隋煬帝糾纏不清，總有那么些個宗族后輩被牽連，不得不亡命天涯的。

門閥背景，又流落在外，蕭小七能做出這樣的詩來，雖依然過于驚艷，卻并非那么不能接受了。

長孫皇后忍不住贊道：“難怪！不過人生經歷能成就如此詩篇，只是其一。你這詩才天賦之高，可謂本宮生平僅見。”

“娘娘謬贊，小僧俗根難盡，多有炫耀之嫌，實屬羞愧難當！”

“呵呵，無需羞愧，你這才華，蒙塵于廟宇之內，實在可惜！”突然有一位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傳來。

“皇上！”

“父皇！”

我去，李二來了！

蕭小七咬了咬牙，循著聲音傳來之處，噗通跪倒在地，磕頭道：“小僧玄智，見過陛下。”

不過心里卻把元魏時期的法果和尚罵了個狗血淋頭。

入門第一天，師父講的就是這不要臉的死禿驢說什么“皇帝就是如來”，從此天下和尚見了皇帝都得跪拜了。

李二先是和自己老婆打了聲招呼，又抱著寶貝女兒寵溺一番，這才對蕭小七道：“你且抬頭，讓朕瞧瞧。”

蕭小七依言抬頭，只見得眼前之人身著黃袍便裝，身材高大，微微發福，面目俊朗，威儀莊嚴，卻生得一雙丹鳳眼，不愧為李二鳳！

只是看蕭小七的眼神，卻頗為鋒利。

顯然對于蕭小七先前所言，李二并非那么信服。

一陣端詳后，李二若有所指地道：“我倒是聽同塵禪師說起，你俗家名字叫蕭小七對吧？先前若非皇后撞破，你這絕世才情，不知得埋沒到幾時才能彰顯于世。”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明明你才華橫溢卻一直隱忍，怕不是跟老李家不對付！

別說主動坦承你姓蕭這事兒，這是皇家寺廟，你以為你瞞得住？

蕭小七最怕的就是李二一家掉頭就走。

或者干脆認為他作的是反詩，上來就把他給逮進大牢，直接砍頭。

見得李二只是質疑，那就是有得談咯。

會寫詩的和尚多了去了，老子要的是還俗，實現偉大宅男夢。

于是蕭小七決定再玩兒大點兒：“陛下明鑒，小僧先前曾有言，詩者，小道爾，本不值一提。倒是讓陛下和皇后娘娘多慮了。”

“哦？把你所謂的大道說來聽聽？”

吁！比想象中順利。

蕭小七按捺心中狂喜，合什道：“陛下，所謂大道至淺。小僧閑時無聊，還曾寫過一首散曲，大概能闡述小僧之大道起因。”

長孫顯得頗有些期待，不過皇帝在側，她倒是不會冒失搶話。

李二自然明白老婆的心思，便道：“你且道來。”

“是！陛下，娘娘。小僧曾經潼關而入京城，當時偶有所得，其詞如下：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二臉色一變，怒斥道：“大膽！你的意思是無論朕做啥，都里外不是人了？不過一小小沙彌，竟敢妄議天下，莫不是要造反！”

長孫皇后連忙道：“皇上，這小和尚既然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詞，未必就沒有切中時弊，不如聽他如何說法再做決斷？”

李二冷哼一聲，也不發話。

這夫妻倆皆為人中龍鳳，哪里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看不明白蕭小七用意？

不過一個黑臉，一個白臉罷了。

心知肚明的蕭小七先是一番告罪，再躊躇滿志地指著路邊泥土：“陛下，娘娘，可否容許小僧取些泥土？”

李二眼里有狂喜稍縱即逝。

先前他就有判斷，除非蕭小七瘋了，才會主動找死。

如今見得蕭小七如此自信，并決定獻計獻策，差不多能篤定這小和尚是真有辦法解決！

不過他卻依然一臉寒霜，冷聲道：“朕沒那么無聊，看你玩兒泥巴！皇后，長樂，咱們回去了！”

“啊？”蕭小七一下傻了，這算不算裝過頭了？

沒道理啊！

蕭小七只好把求助目光投向明顯對他頗有好感的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抿嘴輕笑了下，朝身邊一臉好奇的長樂霎了霎眼，嘴里卻道：“嗯，咱們先回吧。”

“我不！”長樂不樂意了，“小師父你快說！父皇，母后，孩兒口風很緊的，絕對不會告訴其他小伙伴。”

蕭小七不由頭皮一陣發麻。

古時候的人原來都這么聰明的嗎？

我特么挾兩世記憶，還得皇后暗示下才回過味兒來。

這可是涉及江山社稷的大事，豈能落入小兒之口？

結果長樂一下就看透她爹的用意了。

看來老子裝逼八歲能寫千古名句，還是格局小了。

李二意味深長地地瞧了蕭小七一眼，緩緩道：“長樂，這世上有兩種人信不得。一是油嘴滑舌的和尚，二是裝神弄鬼的道士。”

“前日還有一個妖道向朕覲獻什么長生不死仙丹的。朕讓他自己服食，然后著人砍了他的頭，也沒見他活過來。”

這話警告意味實在太濃了。

雖然蕭小七自信心爆棚，卻依然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可是，我看小師父也沒油嘴滑舌呀？”長樂噘著嘴，很不服氣地道。

“你還小，哪里分辨得清這些。咱們先回了。”皇后寵溺地吻了吻女兒額頭，抱著她就往來處走去。

李二當然沒走。

“說說吧。”

蕭小七連忙爬了起來，從路邊挖了一坨松軟的泥土，便要繼續跪下。

“行了，你也別跪了，幾下扯清楚完事兒。”李二很是急迫地道。

“謝陛下隆恩！”

蕭小七先是搓了一枚很小的泥丸，捧在手中：“陛下，小僧斗膽，假若這是我大唐一年產出。”

隨后，蕭小七以小指挖了一點泥土：“依小僧所見，這便是當年維持所有尋常百姓生計的產出了。如果是亂世，小僧還得掐掉大半。”

“有那么慘嗎？”李二黑著臉道。

有沒有這么慘，你心里沒點逼數？

不過蕭小七嘴上卻道：“陛下勿怪，只是打個比方。”

“陛下萬世圣帝，斷不至于對天下百姓刻薄至此。”

“至于這些產出去了哪里，小僧沒資格，沒能力，也根本不想去關心。”

隨即，蕭小七將剩下的泥土搓成一個大泥丸。

然后按先前比例摳了一坨下來，卻是比先前那枚小泥丸都還要大上數倍！

不等蕭小七發話，李二就已經看明白了。

他這意思，就是把盤子做大。

比如以前農人每年各種賦稅上繳之后，一戶所分得的糧食，連活下去都是問題。

盤子做大后，就算按相同比例上繳賦稅，留下來的糧食便能有數倍乃至數十上百倍了！

老百姓吃得飽，這天下自然就少了無數事端。

“你不會當朕和歷代君王都是傻子，想不到這一點吧？”李二臉黑得跟鍋炭似的。

吃飯問題，一直是古時最難解決的。

不是帝王們不想做。

實在是生產力決定了，他們怎么做很難有起色。

蕭小七躬身朝前一引：“還請陛下屈尊移步。”

“不用了，就是這片菜地，你種的對吧？直接說結論！”

蕭小七又差點伸手給自己一嘴巴子，叫自己嘴賤。

還好李二沒有細究。

“陛下，這茬蘿卜是小僧親手栽種的。陛下可以求證，小僧種的這畝蘿卜，至少當得以前兩倍產量！也是時間倉促，初次試種，否則小僧有信心能將其產量提升至少五倍！”

李二豁然回頭，緊盯著他：“主糧亦然？”

“亦然！”蕭小七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桿。

蕭小七畫的餅實在太大，由不得李二不激動。

更讓他恍若身處夢中，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是真的，亟待驗證一番。

凝視了蕭小七至少半炷香的時間，李二突然大手朝身后一揮：

“尉遲，去找些人手過來，幫忙收割下這茬蘿卜。另外，問問過往所有園頭，他們當時種植的收獲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