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像刺猬一樣，靠的近了，時間久了，就會裹起自己，用針互相攻擊。

223宿舍潛藏已久的矛盾終于浮出水面，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首先是衛生問題。

憑借大腹便便的官樣，趙揕毫無爭議做了舍長。舍長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夠響亮，于是叫了市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趙揕一本正經地公布了輪值名單和衛生要求，但他自己幾乎從來都是草草了事。而嬌生慣養且又邋遢的秦凱，從來不碰掃帚一下。不僅如此，他倆常常起床很晚，又不愛疊被子，用過的牙刷和吹風機總是隨手一扔，因此給陳晨帶來了無盡的麻煩。

宿舍衛生與白卡掛鉤，白卡又與獎學金掛鉤。因為陳晨每天就跟老媽子似的，一邊在后面跟著疊被子收拾東西，一邊嘮嘮叨叨，滿是無奈和憤怒。

第二個矛盾是團結問題。趙揕雖然嘴上不說，但明里暗里總在責怪陳晨不合群。與趙揕秦凱兩人不和，顯而易見；但他也逐漸疏遠了老徐和郭平。即使被趙揕他們主動邀請他同去上課，陳晨也是毫不客氣地說，你們走校外，我走校內，我們不是一路人。

迎新晚會結束后沒兩天，導員那邊又開始各種作妖，沒完沒了的會。

導員的發言人，也就是學習委員魏子明幾乎每天都會敲響223的房門說：

今晚七點到B區大禮堂里學習《學生守則》，缺席發白卡。

今晚去B區1號樓開會，缺席發白卡。

明天早上六點去院辦公樓前練習體操，缺席發白卡。

……

白卡、白卡、白卡……屁大的事情都會拿白卡說事兒！盡管恨得牙癢癢，陳晨也只好收了書本，滿心怨懟地趕赴各種沒完沒了的無聊會議。

到了這天，魏子明又來通知說：“今晚七點開宿舍聯誼會，宣布宿舍衛生情況，人人必須參加。這次不去真的要發白卡咯。”

宿舍聯誼會。

同院不同系的男女宿舍面對面坐，中間隔一條路留給學長和領導。

秦凱恰到好處地遞上幾句俏皮話，馬上就有不少接茬的，惹著對面女生哈哈大笑，大廳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氛。過了一會兒，又跟隨機配對似的，七八人組成一隊，推選出來展示才藝。這樣鬧鬧哄哄折騰了兩個小時才作鳥獸散。

聯誼會結束后，陳晨找到魏子明詢問宿舍衛生檢查情況。魏子明翻出一張表格：“223，你們宿舍倒數第一，平均分三點一。”

“為什么？”陳晨的心被揪了一下。

“嗯，日常生活用品隨意擺放，周五周六壓根兒就沒掃，已經提醒你們好幾次了。”

“那……那會不會真的發白卡？”

“我不知道。”

陳晨一回宿舍就問：“周五周六誰值日？”

趙揕感覺到了他的怒氣：“我和秦凱，咋了？”

“你倆掃了嗎？”

趙揕想要離開：“掃了。”

“那為什么說咱們沒掃，每次我都收拾好了才走，為什么還說咱們隨處亂放？”

趙揕也生氣了：“你問我干嘛？”

“我就得問你們啊。我他媽費勁巴拉收拾，到頭兒來得張白卡！你們覺得無所謂，行，可別他媽的連累我。”

“你再罵一遍！”

老徐和郭平趕忙翻身下床來勸。

陳晨一字一頓：“你們別，他媽，連累我。”

趙揕冷笑了一聲：“你太能裝了吧？你就能確定你能得獎學金？”

“那他們就走著瞧！如果到時候我夠資格，卻因為你們……”陳晨抬腳把拖把踢飛了。

冷戰打響了，但白卡遲遲沒有發下來。

陳晨在心里暗罵，這大抵又是老師的管理伎倆。老徐郭平沒來由地承受著壓抑，趙揕不再同他說話，秦凱也不再嘻嘻哈哈，最后一片樂土沒有了。

“下個月全校大合唱，通知過了，從明早開始，餐廳三樓練合唱。不去要發白卡，這次好像是認真的。”

第二天一早學委又來通知說六點鐘到餐廳三樓集合。老徐招呼陳晨一起去，他坐在床上看書連頭也沒抬。結束后老徐悄悄給他遞話：“沒事兒，今天導員沒去，估計又是唬咱們的。”

又過了兩天，仍舊風平浪靜。秦凱趙揕也不去了，睡得昏天暗地，老徐躺在床上發起了呆。忽然班長學委跑進來說：“導員來了。”

話剛落地，導員便大踏步走了進來。

導員一臉鐵青，環視著整個宿舍，一語不發。趙揕和秦凱識趣兒地穿衣服，老徐被卡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陳晨仍舊坐著上鋪看書。

“你還不下來！”導員吼了一聲，顯然是被他激怒了，“你叫什么名字？”

“陳晨。”

他掀開出勤記錄表，吼道：“好啊，三次都沒去，大忙人一個是不是？我現在不想理你，等這事兒過了再找你算賬！你們仨……”

他剛要訓斥趙揕他們，余光瞥見陳晨嘀咕了一句什么。

“你嘀咕什么呢？大點兒聲！”他又把矛頭調了回來。

“我說，還是現在算吧。我他媽現在就想說清楚。”

屢被冒犯的威嚴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行行行，來來，你說吧，不過一會兒，你別怪我沒給你臺階下。”

“我事兒確實挺多。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做一件事都會想為什么。花了很長時間想為什么要起床，我也花時間想為什么上學，從初中一直想到高中，花了太多時間去想，高中上了五年都沒想出個答案，倒辜負了父母一把血汗錢。

“上了大學，我想，算了吧，何苦呢？我逼著自己不去想，我只知道好像大家都這么活。按從小就有的想法走，還債。努力學習還父母的債。現在不想浪費時間是還自己的債。

“可他媽的……你們整天不是晚會就是開會，大合唱、文化節、聯誼會、廣播操、啦啦操……順從吧，浪費時間，對不起自己；不順從吧，來張白卡，獎金沒了，還不了父母的債。想還債就得忍氣吞聲，誰讓別人不在意的東西對我來說是救命稻草呢！

“算了，咱們以前誰也不認識誰，你們有你們的生活、經歷、腦子、想法，可能你們這么過挺開心，可我不是！我不強求你們，可你們他媽的一個個的，為什么總是逼我！

“今天這個告訴我，你該這么活，不聽話就是對不起他，明天那個又告訴我，你該這么活，不聽話就找我算賬，我想知道，我他媽總是對不起別人？我他媽到底欠了你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