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的真把式——常傻子

老北京，就是一個大江湖，而天橋是江湖中的江湖。其實，市井就是江湖。天橋上那些算卦相面的，打把式賣藝的，賣刀創藥的，賣眼藥的，賣膏藥的，賣牙疼藥的，賣壯藥的，賣刀剪的，賣針的，賣梳篦的，變戲法的，唱大鼓書的，唱竹板書的，說評書的，說相聲的，修腳的，賣偏方的，治花柳病的，耍猴的，拉洋片兒的，賣藥糖的，賣耗子藥的，跑馬戲的，等等，全都是江湖的一部分。

這些行當中，打把式賣藝的和賣壯藥的，有時候會成為一種職業，因為有些江湖人既打把式賣藝也賣壯藥。所謂的打把式賣藝，就是練武賣藝。但是，關于天橋的練武之人，有一句歇后語說得很是貼切：“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在人們的印象里，天橋上的把式，嘴上的功夫要勝過手上的功夫太多。

一般來說，練把式的人分明掛子和暗掛子。所謂明掛子，或是投軍，或是當捕快，或是保鏢護院，或是立場子教徒弟，賺得多地位也高。打把式賣藝也屬于明掛子。暗掛子就是指偷盜竊取之人，也被稱作黑門坎子。

但在明掛子的所有行當里，闖江湖打把式賣藝是最次的一等，大多數好把式輕易不踏入這行，只有那些半瓶子醋的把式，入不了伍當不了捕快，保鏢護院沒人要，立場子教徒弟沒人來，只好打把式賣藝了。

打把式賣藝，靠的多是嘴，像生意人多過像把式。因此，好多打把式賣藝的，兼賣壯藥。啥是壯藥？就是俗稱“大力丸”一類的藥。

這些打把式賣藥的生意人，把藥案子在場內支好，把所賣的藥品，如大力丸、百補增力丸、海馬萬應膏、虎骨熊油膏等，都擺案子上。等人多的時候，就先練幾趟拳腳，活動活動腰腿。練到場子站滿了人，就開始靠嘴上功夫，把人用“拴馬樁”拴住。

打把式的一般是用打彈弓來使拴馬樁，他們不論是立著打、躺著打、蹲著打，都是正中靶心。這時沖觀眾說：“今天練一手兒特別的。”說著，在案子上擺一把瓷茶壺，在茶壺嘴兒上放一個銅錢，銅錢上再放個泥球，還要在茶壺邊放個茶碗，碗底沖天，碗底上也放一個泥球。然后他指著這些說：“今天我練這手功夫，是用我這彈弓先打在茶碗底上，打不壞茶碗。把茶碗上的泥球打飛了，飛起來的球兒，能把茶壺嘴上的球兒打掉，不但茶壺嘴兒打不壞，茶壺嘴兒上的銅錢還不能打下來。這手功夫有個名兒，叫‘彈打彈’，又叫‘球打球’，平常日子還不練這手功夫。今天眾位來著啦，我練練這手兒，叫眾位給我傳個名。回到家去，你就說在下的彈弓打得最好。”說著把彈弓拿在手上，把彈丸裝在兜里，作勢欲打。觀眾以為他要露真本事了，一個個睜大眼睛瞧著，誰知他又不打啦，然后向觀眾說：“我要是練好了，彈打彈，球打球，茶碗不碎，茶壺嘴兒不壞，眾位大點聲叫好。說好……好完了怎么樣？大概您以為是要幾個錢吧？眾位放心，咱們今天是分文不取，毫厘不要。練好了，眾位給我傳名，眾位可別給我傳這彈打彈的名兒，要傳名您給傳這個名——”因為觀眾都等著看新鮮，沒人離開，這就是所謂的“拴馬樁”，把觀眾都拴住了。

到了這時，正題來了，打把式的拿起案子上的藥，說：“眾位要傳名，您就說這膏藥最好。咱們這膏藥可不賣，當初這是我們練功夫的人要有個磕著、碰著、閃腰、岔氣的時候，練不了武，只好貼上這膏藥。不論是腰疼、腿疼、筋骨麻木、跌打損傷，貼上咱們這膏藥，能夠順著周身毛孔舒筋活血，立時止住了疼痛！那位說，你這膏藥賣多少錢一張啊？您要買我可不賣，等我把這手功夫練好了，每人我送一張，自己有病自己貼，沒病送給別人。那位說，你這膏藥里都有什么藥材呀？這里頭沒有珍珠、瑪瑙，沒有麝香、虎鞭，就有幾十味草藥，有麻黃、地風、木瓜、地骨皮、防風、透骨草、川牛膝、杜仲、廣木香、羌活、當歸、撫芎、沉香，值錢的東西就一味海馬。這十幾味藥，用香油、樟丹文武火熬成了，效力最大。光是說好不算，咱們當面試驗。”

說著把膏藥放下，又從案子上拿起一個銅錢來，向觀眾說：“咱們這藥不只能治腰腿疼痛，還能治食積、跑肚拉稀、紅白痢疾。眾位如不信，咱們試驗試驗。把這個大銅子兒放在膏藥內，用不了一袋煙的工夫，能夠化成末兒。”說著，他從案子上把一沓兒膏藥拿起，說：“真金不怕火煉，好貨不怕試驗。哪位伸把手兒，從這膏藥里給我挑出一貼來，我要自己拿出一貼來不算。哪位拿吧？”有好事者給他拿出一貼膏藥來。他點著火紙把這張膏藥烤開了，把銅錢放進去，過一會兒再把膏藥打開，讓大伙兒瞧。大伙兒一看，銅錢果然沒有了，只剩下銅末兒。于是莫不佩服，有心急的就趕掏錢買了。

其實，放銅錢的膏藥和有銅末兒的膏藥不是一張，早就讓人使了一個魔術手法調包了。至于這膏藥里有沒有用他剛才說的那些藥材，膏藥有沒有那些療效，就需要觀眾多買幾次才能體驗出來了。

這種方法很管用，效仿的人多了，導致“賣狗皮膏藥”成為江湖騙子的代名詞。

常傻子也是這種江湖人。但是常傻子跟通常的江湖騙子不同，他是有真本事的。常傻子擅長表演的是砸石頭。常傻子砸的石頭大多是鵝卵石。表演前，先由他的弟弟常老二拿兩塊石頭對碰數下，然后再讓觀眾用手摸一摸，看一看。表演開始時，常傻子把氣運到手上，把石頭放在板凳邊上，只聽“嗨嗨”兩聲，手起掌落，石頭已碎。常傻子最有名的絕活兒，是用手指把石頭戳碎，觀眾更是看得如癡如醉。

表演完，常傻子就向觀眾兜售他的百補增力丸。這百補增力丸其實就是大力丸，換了一個名字而已。常傻子并不像別的闖江湖賣藝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常年在天橋打把式，觀眾也都知道他的百補增力丸并沒有多大實際效果，但是覺得他練的是真功夫，也愿意買他的百補增力丸，好讓他糊口。常傻子能被評為天橋八大怪之一，靠的是真功夫真本事，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