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奎二豆汁兒

1862老北京賣豆汁兒的,有挑擔子下街的,有趕廟會擺攤子的,只有天橋云里飛京腔大戲旁邊奎二的豆汁兒攤,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固定地頭營業的。
1735年十月有一道發交內務府的諭帖很有意思,其內容是:“近日京師新興豆汁一物,已派伊立布(乾隆朝之大臣)檢察,是否清潔可飲。如無不潔之物,著蘊布招募制造豆汁兒匠二三名,派在御膳房當差。”
這很有可能是喜歡微服私訪的乾隆皇帝,在街上看見有人竟然喝一種奇怪的飲品:顏色灰綠,讓人反胃;味道濃郁,泔水味兒撲鼻。
乾隆一時興起,也要了一碗。先嘗了一口,難以下咽,扭頭看別人喝得有滋有味,于是就又喝了一口,嗯,還有點可口。于是就把一碗都喝完。
回宮之后,乾隆就下了這道諭旨。
就這樣,豆汁兒就進了宮,而且乾隆還喝上癮了,不光自己喝,還召集群臣一起品嘗這民間飲品。不知道這乾隆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態,也許是因為自己第一次喝豆汁兒時出了丑,也想看看群臣的反應,找找心理平衡,或者就是想把好東西跟大伙分享。結果,眾大臣喝完齊聲叫好。也不想想,皇上賞賜的東西,有人敢說不好喝嗎?雖然聞著像泔水,但即便面前的真是一碗泔水,也得閉著眼睛喝下去,還要吧唧嘴回味,好像喝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樣。還有大臣總結出了其中的妙處:酸中帶甜,其味醇醉,越喝越想喝。這種高難度的拍馬屁,很有可能就是和珅干的事兒。
從此,這灰綠難看、酸臭難聞的豆汁兒,就流傳得更廣了,風靡了整個北京城,持續兩百多年。就連皇上每年都要去避暑的承德,也開始流行這玩意兒。
這喝豆汁兒的主顧不分貴賤,就是穿戴體面者,去路邊小攤要一碗豆汁兒,也不會覺得丟份。清末的筆記《燕都小食品雜詠》中對這個現象也有記載:“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漿風味論稀稠。無分男女齊來坐,適口酸鹽各一甌。” 這首詩里有些地方夸張了,豆汁兒其實不是“糟粕”,雖然也確實是用制造綠豆淀粉或粉絲的下腳料做成的。做淀粉或者粉絲的時候,水發綠豆加水研磨后,通過酸漿法令懸濁液的黏度適度增加,使顆粒細小的淀粉浮在上層,撈出來就可以做粉絲或者淀粉了,撈完淀粉剩下的液體,經過發酵就成了豆汁兒。

老北京的一家食攤
這豆汁兒應該是某粉房做綠豆粉時無意間發明的,也許正值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磨出來的半成品豆汁兒當天沒用完,第二天就已經發酵了,好奇心重的人拿了一點兒來嘗嘗,覺得香甜可口,煮沸以后再喝,更加味美,于是便專門做起豆汁兒來出售。
老北京人喝豆汁兒,必須配切得極細的醬菜,拌上辣椒油,還要配套吃炸得焦黃酥透的焦圈,風味獨到。這焦圈與豆汁兒命運正好相反,是從清宮御膳房傳出來的食品,與醬菜一起,三樣占了五味中酸、辣、甜、咸四味。
老北京賣豆汁兒的,有挑擔子下街的,有趕廟會擺攤子的,只有天橋云里飛京腔大戲旁邊奎二的豆汁兒攤兒,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固定地頭營業的。
云里飛原名慶有軒,旗人,自幼學戲,初學武把子,后學“開口跳”(武丑),十歲就登臺唱戲,曾扮演過《三岔口》中的劉利華、《連環套》中的朱光祖等擅長武藝而性格機警、語言幽默的人物,成為當時的名角兒。他的跟頭翻得又高又快,能在空中翻轉一圈才落地,這個動作在京劇舞臺上被稱為“云里翻”。
1900年,八國聯軍攻破北京城,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倉皇逃往西安。這慈禧在逃命的時刻,竟然還想著娛樂消遣,命令一批藝人一塊兒到西安去。其中就有云里飛。

天橋的藝人
1908年11月,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繼去世后,按照規定,“國喪”期間,不許婚嫁,不許唱戲。不唱戲云里飛就得餓肚子,沒轍,他就到天橋去撂地賣藝。在賣藝的時候,因為自己最拿手的招牌動作是“云里翻”,遂自稱是“云里飛”。
在天橋賣藝之后,由于他功底扎實,能翻能打,很快就引起轟動。云里飛除了在天橋表演外,還經常到白塔寺、護國寺、隆福寺、土地廟、花市火神廟等大廟會演出。他并不全靠說唱賺錢,也招徠顧客買他的藥糖。
他表演時既沒有戲裝、盔頭,也沒有化裝,而是用一頂紙煙盒糊的帽子和一件大褂當演出服。表演時他一人能同時扮幾個角色,連說帶唱,語言幽默詼諧,觀眾十分愛看。
云里飛表演的時候,時常拿隔壁擺攤的奎二說事兒。他說奎二攤子有三絕:第一,各位主顧只要往這里一坐,就能享受皇上的待遇。那時候北京已經有沙塵暴了,遇到風暴天氣,黃土飛揚,飛到豆汁兒碗里,等于撒了一把香灰。奎二每天擺攤兒第一件事兒,就是先用細黃土把攤子周圍填平踩踏實,隨時準備著噴壺灑水。這不就是皇上出行才有的待遇:黃土墊道、凈水潑街嗎?第二,奎二的辣咸菜那是一絕。都說西鼎和醬菜切得細,跟奎二的咸菜絲兒比起來,火候還是差多了。第三,奎二的豆汁兒不管買賣多火,夠賣不夠賣,絕不摻水。

晚清時期的小吃攤
奎二也是旗人。這時候的旗人多生活困頓,曾經的“鐵稈莊稼老米樹”已經不牢靠了,旗人地位一落千丈。老舍的《正紅旗下》有這樣一段文字,把旗人地位的下降描寫得繪聲繪色:
在太平天國、英法聯軍、甲午海戰等等風波之后,不但高鼻子的洋人越來越狂妄,看不起皇帝和旗兵,連油鹽店的山東人和錢鋪的山西人也對旗籍主顧們越來越不客氣了,他們竟敢瞪著包子大的眼睛挖苦、笑罵吃了東西不還錢的旗人,而且威脅從此不再記賬,連塊凍豆腐都要現錢交易。
兩百多年的寄生生活,讓旗人幾乎喪失了生存能力。但“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人能想到活下去的辦法。這不,原本的“旗人老爺”,如今也都在干這種“下九流”的買賣。
同為旗人,同樣吃過“老米飯”,同在天橋擺攤為生,自然會產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觸。因此,兩人成了莫逆之交,云里飛才會如此賣力給奎二打廣告。
《豆汁記》

喝豆汁兒的小孩
京劇有一個劇目叫《豆汁記》,又叫《金玉奴》,是荀派代表劇目。講述的是一位落魄到連乞丐都不如的窮書生餓倒在一個桿頭(叫花子頭目)的門外,被桿頭的女兒金玉奴用豆汁兒救活一命,為報救命之恩,書生“以身相許”,考中功名后卻謀害糟糠之妻的故事。這個劇目,改編于馮夢龍的短篇小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馮夢龍原著的結局是金玉奴與謀害自己的丈夫重歸于好,而荀慧生在將其改編成《豆汁記》時,結局改為金玉奴將丈夫打死,然后回鄉過起了自食其力的日子。另一個改編比較大的地方是讓喝豆汁兒成為劇中一個很重要的橋段,這或許與荀慧生愛喝豆汁兒有關。琉璃廠的豆汁張是民國時期北京城豆汁兒四大家之一,據豆汁張回憶,荀慧生每天都要去他家買豆汁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