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好怕的，我們是不會吃掉還活著的人類的。”

當莫頓被迷之生物盯得后背發涼之時，優雅知性的成熟女聲突然從收音機中傳出，在悲傷歌曲的背景里顯得別有一番感覺。

但……迷之生物的聲音和那張滑稽臉極度不匹配，莫頓聽著它的聲音想困覺，但看著它的臉只想笑……當然，根據之前的情況來看，這或許并不是它的臉，而是一種表示自己無害的扮蠢偽裝。

“能溝通就好……剛才看你的嘴巴張那么大，還以為自己要被吃掉了呢。”

莫頓訕笑了笑，剛剛這家伙在搶火箭筒吃的時候張開了足以把他整個吞下去的大嘴……黑洞洞的深淵巨口有點嚇到他了。

雖然星際商人的經歷讓他見識到了無奇不有的諸天造化和形態各異的萬界生命，但宇宙和知識都是沒有盡頭的，這種能在會飛的杏鮑菇和會爬的乳白色長條之間自由轉化的生物，莫頓也是頭一次見。

看著這只湊到自己身前聞來聞去的迷之生物，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和不安的莫頓試探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只覺得彈性十足，確實就像看上去的那樣軟Q，手感棒極了，

“果然是你們在用收音機說話……你的聲音還蠻好聽的。像我這樣摸腦袋的話，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很舒服？”

“我們并不是寵物，也不可能成為寵物，所以請務必不要這樣做。”

迷之生物邁著小短腿往后退了退，肚皮還在地上蹭了蹭，滑稽的圓臉用蔑視的小眼神撇了撇莫頓（莫頓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已經滿溢了但毫無惡意的嘲諷），然后開始了漫長的發言，

“這并不是我的聲音……事實上，我們并不具備發聲器官，用人類能理解的話來說，我們是通過發射電磁波進行交流的，也能夠理解其他生命發出的聲波中所蘊藏的含義……因為感情是沒有語言上區別的，所以我認為這比用發聲器官說話更加高級。”

“但你們是無法感受到我們所發出的電磁波的，即使聽到也不能理解其中含義，如果想要和你們進行交流，需要借助這種能夠接收信號的機器。”

“這個歌聲則是機器接收到我們交流時發出的部分信號而產生的聲音。我們通常群體行動，為了避免走散，在行動的過程中會不斷通過發射信號來確定彼此的位置和前進的方向，這種通信信號離得很遠就能感知到，所以收音機才會這么輕易捕捉到信號。”

“至于我們的身份……我們是古菌，誕生在一切生命誕生之前，于生命誕生之后開始沉睡。”

“當地球的環境不足以維持生命繼續存在之時，我們被喚醒并開始清道夫的工作；當完成這項工作之后，地球上的輪回會重新開始，我們也將再次陷入沉睡，直到下一個終末之日，如此周而復始，這已經是第六次了。”

“這么說，你們的出現就代表文明的終結，可以稱得上是舊世界的清道夫、新世紀的開辟者了……嘿嘿，會不會有人把你們當作神明來崇拜呢？”

莫頓點了點頭，看上去聽的很認真。

但實際上，他只是對迷之生物軟軟的身子感興趣，好奇它為什么總是會在走路時發出“喵~”的聲音，好奇抱著它睡覺會有多舒服，好奇可不可以把它煮了吃掉……他并不在乎這個世界的終末，即使如今他身處這里。

母星毀滅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理解，但隨著在宇宙里漂流日久，見聞增長，他就已經發現文明的終結不可避免——任何生命都擅長學習、總結歷史，即使是老鼠也在與貓的斗爭中變得狡猾，唯獨智慧生命從不吸取其中的教訓，即使強盛如某縱橫數個浩瀚星系的文明也有覆滅的一天。

文明史就是一部重復了無數遍的斷代史。

這算什么？有腦子的悲哀？倒不如說是思想和智慧帶來的貪念。

“話說，你們是什么時候蘇醒的，從哪里過來，接下來要到哪里去……你們知道我所在的這個層疊都市，甚至這顆星球上，如今還剩下多少活著的生命嗎？”

莫頓一口氣把自己想了解的東西全問了出來，畢竟這關乎他的未來。

雖然其他世界莫頓的支援（和他的基地）足夠支撐他慵懶地度過一生，但……人總是會感到寂寞的，他對此感悟頗深，所以完全不確定能在死寂的世界保持多久的理智……在星際商人之間流傳的記錄據說是七十二個月。

更何況，當文明落幕，地球重啟，莫頓面臨的將會是環境的巨變，自然的挑戰，天崩地裂，洪水海嘯，區區一個基地未必能讓他在末日中存活太久。

『見鬼，我為什么覺得文明覆滅就一定會遇到自然災害，宇宙里隨著發展而由內向外自然凋亡的文明才是占大多數的……終究還是沒法擺脫母星對我的影響啊。』

莫頓翻了個白眼，把剛剛升起的不好念頭全部打散了。

“我們的蘇醒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時候雖然已經開啟了毀滅的開端，但人類還沒有完全滅亡，他們在城市里靠著古人的建筑茍延殘喘，為了食物和資源不斷斗爭，隨著人數的減少反而延長了整體的存活時間……”

“不過那已經無法挽救破敗的局面了，所有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沒有改變的活著，無非是把死亡前的掙扎變得更劇烈和悲壯。”

看得出來，迷之生物應該是挺喜歡聊天的，也有可能是平時沒有聊天的對象，所以現在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

“我們在這個星球的各個城市之間來回飄蕩，吸收那些充滿熱能且不穩定的物質，在體內分解，從而讓它變得穩定下來。”

“我們中的一部分曾在人類面前顯露過，由于不會被武器傷害、能吃下核彈而被當做神明朝拜……但我們什么也不能帶給他們，所以耗費了大量資源為我們建設了神殿的他們后來就都死掉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消化他們的尸體，滿足他們和神靈同在的夢想。”

莫頓：“……”

不，我覺得他們想要的同在絕對不是這個同在。

“我們已經對這個星球上絕大多數的城市完成了能量的分解，它們將會逐漸停止工作，這座城市也不會例外……”

“誒~我們收到上一批到達這里的古菌的消息，它們說，之前在這座城市從上往下數的第二層遇到了兩個還活著的女性人類，她們還幫我們找回了一只走丟的幼體。”

“超遠距離通信，你們這樣的能力用來搜查簡直是再適合不過了……這座城市還有其他人類在嗎？”莫頓眼睛一亮，語氣也興奮了起來。

呃，聽起來怪怪的……事實上，他并不是因為女人而興奮，只是為還有生命活著感到高興。

“上一批的古菌們調查了這座城市除最上層之外的大部分地方，但它們遇到的還活著的人類只有這兩個而已。”

迷之生物搖了搖頭，

“沒有調查最高層，是因為漂洋過海的時候就能看到那里什么都沒有。”

莫頓還想再說點什么，但就談話的這會功夫，迷之生物們貌似已經完成了進食，一大群密密麻麻的嘲諷臉重新聚集在一起，它們陸陸續續站起身，張開裹在身體上的乳白色未知物質，重新變成了一只只巨大的杏鮑菇。

“交流就到這里吧，我們要去和其他同伴匯合，也祝你能遇見那兩個人類，再見。”

杏鮑菇們順著風又一次飄向了遠方，收音機中傳來的歌聲逐漸減弱，等它們飛到了天的那頭、莫頓看不到的地方，歌聲徹底消失了，只剩下風中傳來的呼嘯聲。

“很好，已經知道了她們在哪一層，接下來只需要用直升機去找一下……”

“我直升機呢？我那么大一個直升機哪去了？被那些家伙吃掉了？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