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夭小院內，翟錄川已經將事情料理得七七八八了。

孩子和婦人已經各自散去，那可憐孩子的尸體也給叫當差的收了去，至于堂子里的蠟人……

這倒是不便直接交予官吏，需要后續遣專人妥善處理。

翟錄川從堂子里收回目光，又望向小院外，杜仲已經走了多時，自然是見不到了。

她冷哼了一聲，將沖龍玉神符貼在眉心，讓其所化兩道暖流流轉于鼻間。

很快，各種各樣的味道便如同抽絲剝繭一般，被沖龍玉神有條不紊地逐一分開，讓其中那道至關重要的氣息清晰地浮現而出。

如此一來，妖魔道的氣味就變成了夜里明燈一樣，指引著她往一個方向而去。

只是……

翟錄川將眉頭一皺——杜仲的味道竟然也和這妖魔道的味道重疊在了一起。

倒不是說杜仲就是妖魔，但……怎的？他不是說要治病嗎？怎么往那個方向去了？

是巧合……還是？

翟錄川想不明白，但也不多想，立刻就疾奔而去，腳下如風。

……

紅豆杉胡同說是只有四條，實際上是以那顆百年南方紅豆杉為中心，將東南西北四面都囊括了進去。

因而，四條胡同實際上對應的是四個方向，或者說區域，加之又存在各種歷史問題，相鄰方向的胡同便多有交織，宛若迷宮。

杜仲本在西胡同，要去北胡同尋找其中一戶。

誰料單就這么點距離，愣是讓他找了半天。

不過好說歹說，總算是給他找到了。

眼前是一戶十分破敗的小院，樣式有些類似馮夭的小院，只是尚未進去都能感受到其內破敗無人之感。

沉重大門上的漆都已經脫落了大半，甚至隨處可見密密麻麻的蟲眼，顯得腐朽破敗不堪。

如此古舊的大門，想必只要輕輕一推就能推開，還指不定要擔心木門會倒塌傷人，但杜仲卻停駐在了這兒，猶豫不前。

他倒不是推不開這門，以他現在的力量都能翻上圍墻，越過彎彎繞繞的胡同直接過來，一扇破木門自然無力阻攔。

問題是……

杜仲猶豫著一抬手，又一次試探著接近大門，還沒真正觸及他心頭就猛然一跳，立刻抽回了手。

再一看，松了口氣。

也不知是這木門被動了手腳，還是整個院子都有問題，只要稍微一靠近，就會有肉眼難辨的風流劃過。

這風流覺著也不強，實則銳利宛若刀刃，輕而易舉就能將皮膚血肉劃開，傷口往往不大，長而極窄卻深得很。

如此狀況……正適宜破傷風的發生！

杜仲只遭遇了一次，便理解了真鑒所見關于孩子得病的來龍去脈。

他當時還在想，怎么左看右看什么問題都沒有，僅有這小破院還比較可疑呢？原來孩子的病根本就不是實物傷口所致！

現在，孩子患病的源頭找到了，但又如何能扛住銳利風流進到里面去呢？

杜仲緊皺著眉頭，左思右想，抬了抬手指，腦海中忽有靈光閃現。

他正要將靈感施展出來，卻突然見到一黑影猛然踹到了木門上。

腐朽不堪的木門被這么一踹，當然受不住，一邊發出難聽的吱呀聲，一邊就向小院內倒去。

“砰！”，塵土飛揚，黑影將木門踹倒后又收了回去，“你不是要治病嗎？怎么尋到了這兒的，要干什么？”

杜仲循著那黑靴往上看去，果然是那女扮男裝，長得格外清秀的官員。

這次，她以側臉朝著杜仲，渾身上下泛著一層白潤如玉般的光澤，看得他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好熟悉……

“看什么呢！羨慕本官的本事了？”

翟錄川一揚腦袋，嘴上說著，動作一點也不慢。

手一揮，口訣一念，同樣便有清亮的光澤籠罩住了杜仲的身體。

他細細感來，覺著像是自己皮膚在呼吸吐納，吐納而出的不是什么“氣”，正是這晶瑩透亮的護體熒光。

“這是什么神？”

翟錄川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少見有人這么快就能看出她所施符箓的規律，但一想到杜仲所施展的詭術，以及神乎其神的醫術，也就釋然了。

“通眾仲神符”

杜仲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便收回目光，朝院子里面邁開步伐：

“通眾仲……意指皮膚上的神靈？”

翟錄川更驚訝了，“沒錯”，而后眨了眨眼睛連忙跟上。

“御使人體身上的神靈，這便是你口中的人間道？”

翟錄川臉上有猶豫之色閃過，還是回了一句：

“是，也不是……我所修行的人間道乃符箓之道，名為太玄八景箓，但這也僅僅只是人間百道之一罷了。”

杜仲輕“嗯”一聲，放緩了腳步，目光在院子里的物件上逐一流轉。

這院子里同院外所見一樣，破敗不堪，墻角處還能見到燒盡的柴火、遺棄的爛布，顯然是曾經有人“借住”，但現在也都沒了影。

此外，他還眼尖得見到了一串血跡，血跡早已干涸發黑，從東側臨近巷子的墻壁一直延伸到了內堂里面。

杜仲在這邊觀察環境，而翟錄川則在想著其他的東西。

她沉吟了一聲，望著認真模樣的杜仲，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

“你可知道……吾等作為人間道的道官，職責應該限于斬殺妖魔道之眾，剩余之事都該歸人間秩序自行料理。

如此既盡到了吾等應盡的義務，也能最大程度上減少對人間秩序的影響……你說呢？”

杜仲顯然明白其意有所指，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先是湊近血跡仔細觀察了一番，這才與她對視上，道：

“你的意思是……我當時就應該袖手旁觀，或者放任其離去？”，“也不是……”

“那是應該告知官府當差，讓衙門料理此事？”，翟錄川聞言，登時點點頭，“自當如此！”

杜仲見狀，收斂心神，站起身來冷笑一聲，“你不妨說說，他若是落入衙門手里，該如何判決？”

翟錄川沉吟一下，有些猶豫，“私蓋官印，謀財害命，按照大梁律法當……即刻問斬？”

杜仲笑了笑，原來是個不通人間世故，一心守著自己什么道的人，難怪能把放任離去說得這么理所當然。

“照你這么說，馮夭只怕早就被問斬了不知道多少回，哪里還能在這謀財害命！

你可真是把他當成了傻子，卻不知道人家會到背地里反笑你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