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看著他的模樣，忽然覺得好笑，眸子里的冷漠散去，轉而多了一絲笑意。

他走到馮夭面前，將玉盒打開，給馮夭看見了里面的玉脈十八針。

這銀針泛著溫潤的光澤，甚至光是看著都能讓馮夭覺得疼痛緩和上一絲，定然不是凡品，再一想能有如此銀針之人若是肯治，他可能還有活路！

馮夭眼睛里滿是希望，用力地磕著頭，表現出可憐的模樣，想要求得杜仲憐憫。

杜仲卻笑了笑，將玉盒關上，湊到馮夭耳邊，低語了幾句。

這下，宛若風吹燈滅，馮夭眼睛的希望倏忽熄滅，轉而臉上布滿了震驚和恐懼。

他驚恐地看著杜仲，像是看著某種可怕的邪異，燈火照在杜仲臉上，光影交織在一起更是印證了他的這種想法。

而杜仲則絲毫未曾在意馮夭的眼神，他的確能治，卻一點治療的念頭都沒有。

嘴角笑意散去，他就這么靜靜地，靜靜地望著馮夭。

見他手腳抽搐……

見他七竅流血……

見他面容灰敗，逐漸失去生機……

見他從驚恐到不甘，從不甘到哀求，從哀求到憎惡，從憎惡到絕望……

多么豐富的情感變化，竟然還有點像是個人。

杜仲看著馮夭，心中已經開始倒數，而馮夭胸廓的起伏也肉眼可見地消失，人也向地上倒去。

數著數著，杜仲忽然停了，覺得這樣有些浪費時間，零星半點的時間也是時間，與其浪費在畜生身上不如早點給身后的孩子緩解痛苦。

這么想著，他又打開了玉盒，正要轉身過去。

“哼！”，這時，堂子里從門口處忽然響起一聲冷哼，就見一道赤色符箓飛射而來，一下就貼到了馮夭胸口處。

“煥陽昌神，聽我號令，破煞誅邪！”

這赤色符箓一沾到鮮血，猛然就有靈光爆現，隨后便可聽見一聲慘叫。

黑氣頓時被赤光逼出，化作一個鼓鼓囊囊，像是充了氣的孩子頭顱。

祂兩眼漆黑，面容青紫，表情與屋外的孩子有幾分類似，正朝著大門方向尖嘯。

只是，祂尖嘯還未出聲，就有一聲爆喝將之打斷。

赤色符箓也隨即幻化出一道紅色人影，兇煞面容，滿面胡須，手上還拿著一桿紅纓槍。

煥陽昌神一出現，立刻就掄起紅纓槍，往那青紫頭顱猛然一刺。

這一下狠狠地沒入頭顱之中，再一回抽之時，黑氣已經淡去了三分，而那頭顱也是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

說到底，死去孩童怨氣化鬼能力終究有限，比不上修煉多年的大妖大魔，連殺死區區一個馮夭都需要半天功夫。

如此能耐，祂又如何抵抗得住煥陽昌神的威能？

只見煥陽昌神又刺出幾下紅纓槍，祂通體便淡得快要看不見了，反擊數下卻絲毫未造成困擾。

與此同時，那本已瀕死的馮夭也得了一絲生機，胸廓起伏有所恢復，甚至都坐起身來遙望大門，看向杜仲眼底更是閃過譏諷與仇恨。

杜仲看著鬼神相斗，漠然不語，忽然見到小鬼身上黑氣散去，通體變得澄清。

這一刻，面對必死而大仇難報的結局，小鬼放下了執念，轉而朝杜仲遙遙一拜。

無聲，而意已達

下一個瞬間，又是一次紅纓槍刺出，紅光散落在地上，小鬼已經灰飛煙滅。

而馮夭則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紅光滿面，帶著劫后余生的快意！

“呼——”，門口之人長吁一下，像是放松下來，很快他又提起一股勁，朝杜仲怒斥起來：

“你這人好生怪異，他遭鬼附身危重到那種程度，你為何能見死不救？！

還做個大夫打扮，卻一點不講究醫德，我看真是辱沒了大夫名頭！”

杜仲聽著斥責，沒有做聲，先是朝小鬼消失之處漠然一點頭，而后才瞥了門口之人一眼。

青衣黑靴，一身官服，面容清秀，側臉好像有幾分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再上下望上一眼，個子不高，身材纖細，明明肌肉不多，胸口卻有點鼓脹，臀身比例也不太正常。

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官員，只是不知官位如何，那一手符箓之術到底從何而來，能實現何等效果……

杜仲腦中很快就閃過了許多念頭，但他卻沒有多深入進去，反而又看向了還跪在地上的馮夭。

后者咧著嘴，正朝他笑，滿眼譏諷。

杜仲搖搖頭，絲毫沒有在意，反而回過去了一個微笑，看得馮夭一愣。

好走不送——馮夭從杜仲口型中讀出了這樣一句話，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杜仲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一手覆蓋上了孩子的臉，溫柔地說了一句：

“乖，閉好眼睛。”

床上的孩子雖然隱約感覺到了杜仲的善意，卻依舊害怕得要死，哪里敢不從，立刻就緊緊閉上了雙眼。

緊接著，“啪！”，杜仲收回手，打了一個響指。

精氣立刻從指尖噴涌出來，瞬息點燃化作了橘紅色的火焰。

生人點燈！

微弱的火焰光芒看著一點都不亮眼，卻莫名吸引去了翟錄川和馮夭的注意力。

前者表現得還好，臉上剛恍惚一下，像是要迷失在火光之中，身子就忽然一顫，醒了過來，眸子里登時閃出一絲后怕和恐懼。

而馮夭顯然沒有翟錄川的本事，只看了火焰一眼，目光就像是被定死在了火焰上，再也難以偏移。

那兒可不是什么火焰，是真金白銀做床，是妖艷美婦作伴，是天地山川在手，是神靈天皇俯首！

那是希望，是未來，是完美，是圓滿……

是光！

黑暗里唯一的光！

馮夭臉上只剩下癡迷，眼睛里除了火光再也見不到其他東西。

他拼了命的蠕動，伸手，手指顫顫巍巍地就朝著生命里唯一的那一點光伸去……

“煥陽昌神，聽我號令，破煞誅邪！”

翟錄川的號令聲忽然響起，赤色符箓所化人影本已經消失，一聽到號令又立刻幻化而出。

它朝著杜仲怒目圓睜，大喝一聲，紅纓槍瞬間就刺入了杜仲的心臟，再一回抽，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人間道與妖魔道互為水火，其符箓法術面對妖異詭邪無往而不利，卻偏偏傷不了人。

這一下看似兇猛，實際上卻更像是一場虛幻的燈光秀，半點沒有影響到杜仲。

同樣的，也沒有影響到馮夭。

他的手指如他期待的那樣，接觸到了那一點光亮。

一眨眼的功夫，他自己就化作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