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夜被扭斷了脖頸后，整個身子崩散成無盡的白芒，刺痛著將軍的眼眸。
慢慢的，他的雙瞳也浸染上純白之色。
當他再次能看清事物，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廢墟之上。
這是哪里？這是什么時候？
對了，這里是玉京。
是我驅趕走了那群卑劣弱者的時候。
一百年之前。
他懷抱著侍從破碎的身軀，那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臉上，已是心灰意懶。
遼闊的玉京廢墟中，獨滄然而涕下。
當他在尸骸中站起來身來，景域隨之展開。
天地無用。
貼合他的心境，所有的一切，都是無用的。
善意無用，情感無用。
他在這片廢墟中獨坐了三十年。
偶爾有一天，他想到外面去看看，看看那些卑劣者的死狀。
荒野上的三十年，原本居住過玉京的那批人差不多死絕了，連那座白玉城墻在荒野都成了禁忌。
將軍佝僂著身子，在荒野中游蕩而過。
有人見他高大，想要殺了他分而食之，便是一擁而上，然后死去。
果然還是如此的惡劣，人就是這般樣子。
將軍揮舞著槍旗，將殺死的惡徒收攏起來，他要讓這些人死了也不安寧。
走了多久，他也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
直到有一天，他厭倦了。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狹小，小到他找不到一個可以交流的人。
荒野上的人，看到他不是逃離，就是想要殺了他。
他躺在荒野上，落下的烏鴉啄他的肉也不在意。
他閉上眼睛……
好沒意思，好沒意思。
好無趣的世界啊，毀了它吧。
“走開！走開！”
稚嫩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女孩，驅趕走烏鴉，蹲在他的腦袋邊。
“你沒事吧！”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她。
這是個瘦的皮包骨頭的小女孩，看他睜開眼睛，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很普通，但那雙眼睛……眸珠烏靈善良，長眉連娟。
而且……她在笑啊。
哪怕是在那個虛假的時代，將軍也未見過如此純粹的笑容！
這樣一個死寂的世界，惡劣的世界。
為什么……
為什么她還能笑啊！
就像是一束光，刺進了將軍那枯寂的內心。
如此的炙熱，耀眼，不可直視！
小女孩沒有名字，將軍將她帶在了身邊。
他不再當著小女孩的面殺人，他會為了她準備食物。
他把她當做了，這個世界的瑰寶，唯一的善良。
是的……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善良，但依然希望保存她的善良。
她想要進玉京看看，將軍滿足了她。
她覺得玉京可以擋住罡風，應該讓荒野上的人們進來。
將軍思索之后，同意了，但因為怕重蹈覆轍，他制定了玉京的鐵血規則，違者必殺。
她慢慢長大，她喜歡在風月場所，將軍也放任她。
將軍不會束縛她，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
她無論對待誰都是那么好，心甘情愿的付出善意，她會照顧那些受傷的悲慘女人，也會照顧院里姐妹無奈生下的孩子。
看著她，將軍就感覺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有一天，她跑來告訴自己，她有名字啦。
一個姓李的公子向她求親，她答應了，以后她就是李氏了呢！
將軍久違的露出笑容，撫摸著她的臉頰。
“你會好好的。”
他由衷的祝福她。
對于女孩，他從來不是男女間的喜愛，在他看來，女孩是這世界唯一的一朵花。
看著，呵護著，欣賞著，就足夠了。
但是呢，與她結親的男人死了，是病死的。
在那天之后，將軍就失去了吸收病痛的能力，他只能無奈的看著女孩痛失愛人。
他擔心女孩像自己一樣，因此拋棄對世人的善意。
但她沒有。
她笑著看著他，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溫柔的說：“我有孩子了呢！我想好了，以后就叫他小白！那好像是小時候唯一記得的名字，說不定是我父母叫我的呢。”
將軍只能沉默的揉了揉她的頭發，獨自回到了重新搭建起的高樓。
她喜歡在人群中生活。
又過了些年，他偶然翻閱到了祖先的記載。
記載之中，說明了他想做的重生之法，以及步驟和結果，還預測了小世界和外界融合的時間。
我的子嗣啊，我的復生或許會像歷史上一樣，從極善轉變為極惡。
這是無法逆轉的命運……
我會變成他們稱作的禍旅……
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我只是想活下去，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想法。
我挑選了各地困苦的人們，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我死后的小世界，也比他們在外界要好的多。
我保留了我的善意，讓它在這個世界中孕養，直到世界交融的那天。
我會重生歸來，這是我想的，我想再看看那個世界啊！
盡管它不那么完美，但也是我生活了數百年的世界，我舍不得。
但我給你選擇。
我的后裔啊，若是你覺得我不應該復生，在世界融合前殺死我，相信是你的話可以找到的。
我對世界，始終是報以熱愛的啊。
我真的好怕傷害到它。
我是個懦弱者，無法在不舍與害怕中抉擇，所以你幫幫我吧。
殺死我，或者放了我。
將軍閱讀了所有記載，他或許可以回答先祖的問題。
哪怕是在這樣一個小世界中，曾堅信善良的他，都不再相信除了女孩外的所有人。
越是純白的紙張，沾染上墨跡的時候，就越是明顯。
他能找到先祖所說的人嗎？
不，應該說，是先祖找到了他。
她不是先祖，但她是先祖意志的寄宿者，她所代表的，就是這個世界最初也是最后的善意。
將軍想了很久很久，當預測中的世界融合之時越來越近。
他做出了決定。
他要守護她！
這個世界是污穢的，外界同樣如此，他絕不允許她受到任何的污染！
他將她關進了鳥籠，承諾會帶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不遺余力的提升自己的實力，想要在她不可逆轉的變成惡之前，殺了她。
我會放了你，也會殺了你，這就是我的選擇！
對于我來說，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你就是救世主啊！
一切景象隨風而逝。
當將軍眼眸中的純白散去，眼前是重新凝聚的白夜，是暗夜下紛亂的玉京。
他低頭，胸口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風雪吹過，有些涼意。
“不錯的術式，叫做什么？”將軍問。
“叫做夢幻空花。”白夜淡淡的回答，搖搖頭：“你不是世界鬼，你有著自身完整的情緒。”
“只有完整的人，才會中這招。”
“你是個強大的人，但這個小世界限制了你。”
“你就不想看看更遼闊的世界嗎？認輸吧，告訴我他在哪里，抹除他之后，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責。”
“就算不用景域，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白夜自負，但他不會自大。
他追殺過叛逆的人族，搏殺過大妖，在比這個小世界還要惡劣千百倍的地方戰斗過。
將軍很強，真的很強，但他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對手的，他的無敵不是一路搏殺的無敵。
一出生就在頂峰的人，遇到了另一個靠著自身攀登到頂峰的人……
其中經驗的差距，是靠意志無法彌補的。
將軍默默的注視著胸口的空洞，這樣的疼痛比之以往，根本不值一提。
他長嘆一聲，高聲吟道：
歲月磨我少年志
時光涼我善良心
東方吹破少年夢
從此再無赤子心
但有人間一兩風
填我十萬八千夢
將軍抬頭，死死盯著白夜，獰笑著開口：“夢幻空花嗎！我的夢，才不是空幻之花！”
“我一定會帶她去外面看看！”
“我一定能永遠守護她的善意！”
“我會打破所謂的命運！”
“什么世界鬼！什么禍旅！你們這些家伙！憑什么隨意安排別人的人生啊！”
將軍從未上過戰場，也沒有經歷過任何戰爭。
而他面對的，是偌大皇朝的守衛者，是歷經戰役無數次不敗的血令督軍！
將軍毫無畏懼，緊握旗槍發起他的沖鋒！
平生第一次的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