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典·哲學時代:孟子哲學
- 郎擎霄
- 4898字
- 2021-07-23 14:24:58
第一章 孟子傳略
第一節 孟子之姓氏
孟子,鄒人也,名軻,人稱之曰“孟子”。
《史記列傳》:“孟軻,鄒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于事情。當是之時,秦用商鞅,楚、魏用吳起,齊用孫子、田忌,天下方務于合縱連橫,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魯公族孟孫之后。
按趙岐曰:“孟子,魯公族孟孫之后。”
其字并未聞。
王應麟《困學紀聞》云:“孟子字未聞。”《漢書》注云:“字子車。”《孔叢子·雜訓》篇云:“子車。”注:“一作子居。居貧坎軻,故名軻,字子居。亦稱子輿。”今觀《史記》則未嘗有,疑皆附會。
第二節 孟子之籍貫
《史記·孟、荀列傳》云:“孟軻,鄒人也。”斯言為后世所公認,然因后人解釋此“鄒”字之不同,故有所爭議。有謂孟子為魯國人者,據趙岐云:
孟子本魯公族,后徙于鄒,遂為鄒人。其葬母于魯者,蓋孟孫世為魯卿,則祖墓當在魯。太公孫五世反葬于周,孟子亦猶行古之道也。(《孟子題辭解》)
此不過謂孟子為魯之后,未嘗認定為魯人也。而否認孟子為魯人者,亦有其人,惟閻若璩主張最為有力,其說亦甚精確。彼云:
又按《史記·孟子列傳》:“孟子,鄒人也。”鄒為今山東兗州府鄒縣。張爾公《大全辨》載一說曰:“孟子所生之鄒,非戰國穆公之鄒國,乃春秋孔子之鄒邑也。故《說文》云:鄒,孔子之鄉。《索隱》云:鄒,魯地名。又云:本邾人,徙鄒故,其證也。”又曰:“《史記》稱孟子鄒人,猶稱子路卞人也之類。”又引自齊葬于魯,為魯人之證,余請一言以折之曰:“吾之不遇魯侯。”豈有欲國之臣民,而敢斥言其國與爵哉。兒子詠方十歲,前對曰:“只云近圣人之居,未云生圣人之鄉。”殆又一切證云。(《孟子生卒年月考》)
又孟經國所言,足為本論之根據,如云:
鄒、魯密邇,《左傳》“魯擊柝聞于鄒”是也。故孟子方有距圣人所居甚近之語。又云:“交得見于鄒君,可以假館,愿留而受業于門。”如謂鄒郡魯邑,則只有魯君,而鄒君何為者?(《閑道集》)
由此觀之,孟子或系孟孫氏之后,生于鄒國,似屬可信。近人有謂:“一、《莊子》上說:‘……鄒魯之士,縉紳之士……’鄒、魯相提并論,并且放鄒字在魯字之前,可知鄒、魯必是兩國名,鄒絕不是魯之下邑。二、鄒、魯既不是國和下邑之關系,那《孟子》本書上,又明明載著鄒與魯哄,穆公在孟子跟前問計,是可推出孟子生的鄒地,就是穆公的鄒國了。”所論亦甚近理。
第三節 孟子之家庭
孟母最有名,三遷斷機故事,幾婦孺皆知。
《列女傳·母儀》篇云:“鄒孟軻之母也,號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為墓間之事,踴躍筑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乃去舍市旁,其嬉戲為賈人街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復徙舍學宮之旁,其嬉游乃設俎豆揖讓進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及孟子長,學六藝,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謂孟母善以漸化,此三遷之事也。”
趙岐《孟子題辭》稱其夙喪父。陳鎬《闕里志》、薛應旂《四書人物考》遂謂孟子三歲喪父。周廣業辨之曰:
趙氏《題辭》云:“孟子生有淑質,夙喪其父,幼被慈母三遷之教。”及注后喪逾前喪,云:“孟子前喪父約,后喪母奢,前后雖無定時;然以士大夫三鼎五鼎之言推之,相隔必不甚久遠。”《禮》曰:喪從死者,祭從生者。祭以三鼎,則喪父在為士之后甚明。其時年蓋四十余矣。《題辭》所謂夙喪者,亦以父先母歿耳,非必幼孤也。
王復禮又曰:
若前喪在三歲,則豐嗇非所自主,倉安得譖之。蓋孟父實未嘗卒,其三遷斷機,或者父出游,慈母代嚴父耳。
由周廣業、王復禮之言,則孟子三歲喪父之事,頗疑其非實而孟父在,家庭教育之責任乃委之其母,則父出游之臆測,亦為或然之事實。相傳孟父激公宜,孟母仉氏。《續文獻通考》乃謂孟子娶田氏,生子睪。皆未知所據。
第四節 孟子之教育
孟子少受母教,長受孔家之純儒術化。孟子行為哲學中之自反說,為其處世最和平之方法。《韓詩外傳》載孟子出妻事:
孟子妻獨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曰:“踞。”母曰:“何以見之?”曰:“我親見之。”母曰:“汝乃無禮也!非婦無禮,禮不云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不掩人不備也。今汝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踞而視之,是汝之無禮,非婦無禮也。”于是孟子自責,不敢去婦。
可見孟母之粹于道德,而孟子異日在行為哲學中所持之自反說,有由來矣。
孟子在戰國時為純正儒家。孟子自言:“乃所愿則學孔子也。”又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蓋不啻開明宣言予為儒教徒也。惟孟子究受業于何人,尚待考證。有謂受業子思者:
趙岐《題辭》曰:“長師孔子之孫子思,治儒術之道,通五經,尤長于《詩》《書》。”《孔叢子》等書亦有是說。
毛奇齡《四書賸言》曰:“王草堂謂《史記世家》子思年六十二,孔子卒在周敬王四十一年,伯魚先孔子卒已三年。向使子思生于伯魚所卒之年,亦止當在威烈王三四年之間,乃孟子實生于烈王四年,其距子思卒時已相去五十年之久。又謂魯繆公曾尊禮子思,然繆公即位在威烈王十九年,則《史記》所云子思年六十二者或八十二之誤,若孟子則斷不能親受業也。”
王草堂以孔子、子思、孟子之生卒年歲考之,孟子斷不能受業子思。即謂子思年六十二者系八十二之誤,則孟子亦在童子之時,未能受業子思。
有謂受業子思之門人者:
《史記列傳》云:“受業子思之門人。”《索隱》云:“王劭以人為衍字,則以軻親受業孔伋之門也,今言門人者乃受業于子思之弟子也。”
是說較為可信。至云子思之門人為誰?則亦無從稽考。然孔門傳授分二支派:一為曾子,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一為子夏,子夏傳之馯臂子弓,馯臂子弓數傳而至荀子。曾子資性剛毅,所謂君子儒也。子夏資性敏慧,有近名之習,所謂小人儒也。觀孟子嚴嚴氣象,屢稱曾子、子思之剛毅,其進退出處大都相類,則固其嫡系也。
善乎韓昌黎之言曰:“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偏親而盡識也,故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其后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其所能授弟子,源遠而末益分。惟孟軻師子思,而子思之學出于曾子,自孔子沒,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求觀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斯言信不誣也。
第五節 孟子之生卒
孟子生卒,尚無確證,說者紛歧,自不一致,有謂八十四者(《孟子譜》),有謂七十四者(《禮樂錄》),有謂九十七者(據甘馭麟說),有謂九十四者(據陳士元說)。然據《孟子譜》之歲數為可靠,學者多依此推定其生卒年歲。其卒之年,不但《孟子譜》推定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即甘馭麟亦云,卒于赧王壬申(二十六年),孟經國之《孟子傳略》從《孟子譜》,并注云:
君薨然后稱謚,魯平公卒于十八年甲子,梁襄王卒于十九年乙丑,孟子猶及見之,則《譜》稱壽八十四之說是也。
至其生年,說者紛紛,據近人陳顧遠所考,分為四派:
一、《闕里志》說:“孟子生在安王十七年。”潘彥登《孟子生日考》云:“疑是安王十七年,《譜》(《孟子譜》)訛安為定,訛王為三。”周廣業《孟子四考》從之,甘馭麟亦謂孟子生在安王丙申(十七年)。彼輩主張之理由,有謂是《譜》訛。但安王十七年是丙申,《譜》稱為己酉,不可解。有謂孟子卒在赧王十三年或十四年,與八十四之數相差不遠,但《孟子》書本是他自己寫成大綱的。(胡適之《哲學史大綱》上也說及,若《孟子》是他自己作的,這里頭既稱魯平公的謚法,《孟子譜》的話似乎相差不遠,我以為《孟子》一書,即準不是孟子親手完全編成的,其大要綱節,實是孟子寫就的。)死在魯平公以前,何以能知其謚法,有謂死于赧王壬申,壽九十七,此說亦無充分根據。
二、陳上元謂:“孟子當安王時,定字為安字之誤。”任啟運駁云:“愚按安王有己亥無己酉,若謂生于安王之己亥,則孟子壽當九十四矣,亦與《譜》不合。”這是將《孟子譜》證陳說的錯。《孟子譜》可靠與否,難說,鈞臺所語之根據,亦未能十分充足。
三、元張《孟母墓碑記》云:“據《鄒公廟碑》云:孟子后孔子三十四年,時周定王三十七年。”此說為陳鳳石等駁倒。至于《孟子譜》云,孟子壽八十四年,生于己酉年,都言己酉是定王三十一年,
不免自相矛盾。
四、陳鳳石云:“孟子生卒,《史記》不載。據《孟子譜》稱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壽八十四歲。《留青日札》《聽雨紀談》與《孟子譜》并同。獨其所生之年,《孟子譜》謂在周定王三十一年,《日札》《紀談》又作定王三十七年,陳士元謂在安王,瞿九思謂定王崩后三十余年,孟子乃生,諸說不同。惟《三遷志》云:當在烈王四年己酉。蓋自赧王二十六年遙溯烈王四年,孟子年適八十四,況此年距孔子生一百八十年,距孔子卒一百零八年,與孟子自言由孔子而來百有余歲亦合。”(《閑道集》)任啟運對定王三十七年說,亦駁云:“《孟子譜》云……定王三十七年己酉四月二日孟子生。按《竹書》周定王止二十八年,一誤也。定王有己亥,無己酉,二誤也。謂生于定王之己亥,則孟子壽當一百五十四,尤必無之事也。”(《四書約旨》)
最后一說,比上各家,似乎可靠。然己酉兩字之根據,卻是由《孟子譜》來的,此說對于《孟子譜》固有功效,對于孟子之生年之推定,仍無多大之貢獻。因《孟子譜》自身是否實錄,無人敢斷,又焉能將其作為考據之目標。不過將陳鳳石所云之“孟子自言由孔子而來百有余歲”之語,與孟子死之年,并下文游梁之年,合推之,孟子之生卒雖不敢依《三遷志》云在烈王四年,然亦相差不上五六年耳。
第六節 孟子之游歷
周室日衰,王綱弗振,諸侯互相并吞,尚權謀,故自命為智者,均去游說諸侯,以取卿大夫之位,蘇秦、張儀之徒為尤著者。而孟子甘于淡泊,守道樂貧,更周游而救世。所述堯、舜之道,所言仁義之理,所發民貴之義,當時各國君民多有受其感化者,而道終不能行,良可惜也。茲將孟子歷游齊、梁、宋、滕諸國,略為考定:
孟子游梁之時,當在惠王后元十五年。
《史記·魏世家》云:“惠王三十五年,卑禮厚幣,以招賢者,而孟軻至梁。”林春溥云:“《魏世家》稱惠王三十七年孟子至梁,今以《七篇》證之,殊誤。孟子時年三十七,而惠王稱之曰叟,不合一也。惠王未稱王,而孟子稱之曰王,不合二也。時梁未南辱于楚,即喪地亦未至七百里之多,不合三也。”按《竹書紀年》:“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稱一年,自是又十七年乃薨。”據此則襄王九年獻上郡十五縣以謝秦者,實惠王之后元八年,所謂喪地七百里是也。襄王十四年,楚破魏襄陵,得八邑,實惠王之后元十三年,所謂南辱于楚是也。其明年秦復伐魏,取曲沃平周,而《新論》載攻,梁惠王謂孟軻曰:“先生不遠千里,幸辱敝邑,今秦攻梁,先生何以御乎?”則孟子至梁,當在是年。時公孫衍、張儀俱在魏,二人互相傾軋,故有對景大夫語,亦一證也。又二年,惠王卒,襄王立,而孟子去梁,此其確然可證者也。史公未考惠王有改元之事,故不得不系孟子至梁于三十五年,致種種不合。《通鑒》既從《竹書》以正其失,而仍從《史》至魏之年,直至襄王即位,載孟子見梁襄王說,竟似孟子在梁十八年之久,則猶未免襲誤耳。(《閑道集·年表注》)
陳鳳石云:“孟子至梁,當在是年(后元十五年),以此時孟子年已五十二矣。故王稱孟子曰叟。趙注:叟,長老之稱,猶父也。若以三十三年乙酉計之,孟子年僅三十七,惠王年長以倍,而父之乎?”
至孟子游歷之程序,有清一代學者有所考證。閻若璩云:“蓋生為鄒人,晚始游梁;繼仕齊,為卿久之;歸鄒;又入宋;以樂正子故,至魯;終至魯……”(《孟子生卒年月考》)又任啟運云:“顯王……四十六年戊戌,齊封其弟嬰于薛,十月齊城薛。……此所謂齊人將筑薛者也。據此而推,則孟子少居鄒,有鄒與魯哄,孟子對穆公語。自鄒如宋,有滕文公見孟子道性善說。自宋歸鄒,有滕文公使然友來問喪語。文公禮聘孟子,孟子之滕,有論井地及辟許行并耕語。慎靚王二年,孟子在梁反于鄒(按此有誤)。……齊置稷下館,廣招賢者,孟子至齊,見王于崇,退至于平陸。……王命孟子為賓師,館于雪宮。孟子母卒,歸葬于魯,反至于嬴。……慎靚王六年孟子去齊居休(反鄒疑在此際)。……休地屬潁川,當在宋境,或聞其將行王政,故往觀之,見其行暴,故去之,由薛反魯也。有答萬章、陳臻說。”(《孟子考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