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臨危擔當、舉劍向天宇、勢要問天公的頃刻之間，從頭頂到腳趾尖，九小寒可以感受到：

自己周身上下所彰顯出來的氣勢，是那么無比強大，那么難以自持。

看得出來，她，真的要爆發了：

或許，正是由于到了生命的終結之點、面對著末路絕境，才會如此絕地涅槃，忘卻了生死，也要與命運展開真正而徹底的抗爭罷！

每當這一瞬間，九小寒甚至感覺，自己即將爆發出來的天力勢能，已經遠遠超越了，那位傳說中曾經與天族圣君一同歷劫天雷、母儀天地之間各界眾族的天后。

更何況，縱使是天后發威，也絕無可能將那她自己“婆家”所在的天宮給一舉掀翻、顛覆了，再重修一道這世間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新規則罷？！

天后都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九小寒她怎么敢做、又如何能夠做得到吶？

或許，僅僅只是因為正身在這個被自己虛構出來的夢境中吧。

九小寒才能夠完全“釋放”出真正的自己，讓身體里那一股似乎已經被壓抑了數以萬年之久的潛在“天力”。

她，終于毫無顧忌地爆發出最勢不可擋的能量。

——她，要解救迷途難返、執念成魔的萬物蒼生，于這“萬惡”的驀回澗！

——她，要徹底擊碎、搗毀這座“頂天立地”、卻“咒虐深重”的石骨山。

哪怕，只是在這個夢里！

孟曉彤可以感同身受，她被夢中九小寒的這一身浩然，完全震撼到了！

可，果真，這，只是一場虛幻的夢，而已嗎？

這個夢境，九小寒體驗過不止一次。

然而，每一次，那些令人作嘔的氣味、撕心裂肺的慘叫、不忍目睹的場面，都要比此前的程度更為強烈、更為真實。

它，總會讓九小寒在身處那夢境其中之時，越來越容易信以為真、更為的沉浸。

只是，孟曉彤一直在替九小寒擔心著：

萬一，哪一天，九小寒徹底沉浸在自己的這場夢魘之中，又會怎么樣呢？

倘若長此以往，久而久之，她就這樣地一直沉浸下去，是不是就會像《盜夢空間》一樣，將這個夢境中的世界完完全全地當成了現實一般、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同樣地，八成，這世上，也本沒有“夢”；“想”的人多了，就成了“真”。

無論，那“夢”，是“美”的、還是“丑”的……

那么，一旦九小寒徹底地被“困”在了那個驀回澗的永幻之境中，反而，是一種對清心觀結界禁錮的變相打破呢？

不過，這些也都是孟曉彤的個人想法；至于，九小寒自己，當然是有她自己獨到的感觸和領悟的。

九小寒反復思量著的是：

如今的她姑且是救不了驀回夢魘之中的那些怨念生靈的，難道說，還救不了自己的眼前人嗎？

可是，自己要怎么救，才好呢？

回靜室之前，她趁著十七師弟悟彥暫時離開藏書閣、去后廚為她準備夜宵的時候，偷偷溜進了收藏禁書的地下內室，發現師父無為子一直不允許任何弟子研讀的那本《神草物藥經》始終在密閣里面。

然而，她正要將其取出來帶走的時候，聽到了最外面的推門聲。

悟彥已經端著她最喜歡吃的一盤桂花芡實糕和一壺清心山茶，折返回來了。

于是，九小寒只好將自己的計劃暫時擱置、停手作罷，神不知鬼不覺地速速從內室里出來，沒有留下任何自己曾經到訪的痕跡……

在清心觀所有藏書之中，恐怕，能與那卷佚人記載著諸多上古奇事的《異世經錄》，有著類似舉足輕重地位的，便是這本《神草物藥經》了。

據說，五百年前，在無為子創立清心觀的時候，他立誓伏妖除魔、普濟眾生的發心，至真至誠、感動了上蒼。

剛剛好，恰被當時下凡游歷的菩提先祖所知，菩提先祖便將隨身攜帶的《神草物藥經》授賜給了一心想要通過懲惡揚善、悟道修行的無為子。

從那之后，這本天賜的神書，就立為了清心觀的“鎮觀之寶”，非觀主不得翻閱。

這五百年來，無為子的身體一直很健康長壽、仙力和修為也是與日俱增，除了他自始至終不離正道地踐行著自己的初心，其中，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受到了來自于《神草物藥經》中所述各種秘方的諸多益處。

也因此招來了一些其他族系的雞鳴狗盜之徒，他們大部分是道聽途說了那些夸大失真的江湖傳聞，垂涎于這部經書可能隱藏的不老之術而來。

這種情況出現得多了以后，以免再生出類似的事端，無為子便將《神草物藥經》封印在了地下的密閣之中，就連他自己也不再翻讀了。

故而，在九小寒看來，這本只能觀主參看的《神草物藥經》，里面的一些內容，或多或少，都應該是可以救師父的命的。

而在清心觀中，最為通曉醫術和藥理的弟子，除了她自己，就要算十七師弟悟彥了。

可是，以九小寒對悟彥個性的了解，一旦，她將自己的這個想法告知于他，一向尊師重道、守心克己的悟彥，一定會阻止她那么做的。

……

前思后想著，九小寒趴在靜室中的梳妝臺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待到夢醒時分，天邊已經微微地泛起魚肚白的朝霞冷色。

雞一叫，鳥一鳴，太陽一升、天一亮，九小寒的雙眼又變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習慣性地睜開了自己那雙只有在夜里才能看清整個世界的灰眸藍瞳。

只是，孟曉彤原本就是以第三方角色視角“突然入侵”其體內的“天外來客”，她與這位在清心觀結界之中禁錮了二十年的小女修毫無瓜葛。

她的突如其來，對九小寒本身所擁有的能力、靈識、健康，沒有任何的影響和損害。

然而，孟曉彤自己的確確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好好地適應一下，自己突然從一個已經得了七年夜盲癥的患者變成了一個天生就患有日盲癥的人，這種狀態的切換。

不過幸好，九小寒是一個雖然二十年來都沒有親眼見過太陽、卻心中始終充滿善念和溫暖的“月光”女孩。

就算是，這一次，包括悟彥在內的其他所有弟子們都認為，師父這突如其來的重疾，可能只是由于清心觀近日以來持續的背運所導致的，僅僅需要她與悟彥的大婚，才能消除此次災禍。

但，九小寒卻始終認為，一定還有其他更行之有效、更藥到病除、更合乎天道的方法，來治好師父的病、扭轉清心觀日漸凋敝的異常頹勢。

無論，這方法，對她來說，是多么難如登天，她也去試一試！

……

秋末冬已未，夜色涼似水。

藍枝耐苦寒，獨樹惹輪回。

清心山頂。

清心觀中。

每個角落，都好似死寂一般的沉靜。

這是孟曉彤進入九小寒身體的第四個夜晚。

隱隱約約地，由遠及近著，從后院的回廊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音。

剎那間，一個身穿著麻布料短襟、便裝式道袍的灰影兒，停在了“獵衛道人”無為子的靜室門前。

頃刻，整個院子里，又，慢慢地靜了下來。

仔細看去，這身影，亦有男子的剛毅瀟灑之姿，又有女子的靈動柔美之態。

無論，孟曉彤想要通過什么方法，去試圖改變九小寒的這個決定，也是徒勞的。

她對九小寒的身體無能為力，就算是想“動”九小寒的一根手指頭，都做不到。

孟曉彤當然知道：

經過了多日的深思熟慮，九小寒終于要做出自己以往二十年來想都不會想要去做的一件大事兒！

但是，她是萬萬不能左右九小寒的任何決定和行為方式的，她也暫時沒有任何能力去左右得了。

可就算是她有能力，她也不會輕易去刻意改變九小寒的。

為什么呢？

因為，在沒有任何“目標任務”的要求和指引下，孟曉彤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存在，會對九小寒本體的命運和未來，造成怎樣不可預知的影響！

所以，對于九小寒接下來的所有行動，孟曉彤不得不被迫地一直跟隨著她、任由著她九小寒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

只見，九小寒輕輕地伸出兩只纖細的白玉手掌，理了理自己頭頂上高高束起的、看起來已經很整齊的發髻。

雙手落下來之時，順勢著又緊了緊自己斜挎在肩上的那個藍格子粗布小包袱。

緊接著，只見，她雙膝一彎，無聲地徑直跪了下去，悶悶地朝著緊閉大門的靜室，連磕了三個頭——毫無任何聲響的。

但，這三下，每一下，她的額間，都實實惠兒惠兒的，磕到了地面上。

只是，默默地，而已。

就像是剛剛落在地上的串串淚珠一般，實在而無聲。

她如此小心翼翼著，自是怕吵醒了難得睡上一宿踏實覺的師父；更是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吵醒在后院值夜的師兄弟、還有在給各自靜室中已經休息下了的其他師兄弟們。

隨后，她又速速地抹了兩把左右臉頰上的淚痕，便低著頭轉身而去。

一路都是悄默聲兒地，就如同是在眨眼之間的功夫，她整個人就溜出了山門之外，似的。

這是九小寒平生第一次出觀，更是第一次偷偷地擅自打破了結界——那一層，師父用了自己諸多的修為和法力，特意為她布下的“保護層”。

就連九小寒自己也沒有想到，這道對她來說二十年始終堅不可摧的無形屏障，原來，只需要一道“獵衛金牌”，就能輕松化解。

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一直以來師父都不讓她修習伏妖除魔之法，卻只是教授她醫藥之學和一些女子必要的防身之術。

……

果然，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九小寒忽然感悟到：

這清心觀內外，僅僅一門之隔，卻是，猶如兩個世界，一般。

她那曾經一直安好地呆在觀中生活的二十年，不管，九小寒如何受到師父無為子所給予她那些無限流、甚至可稱之為是近乎“無底線”的寵愛和庇護，在那幫整天四處拼死累活、獵妖降魔抓怪的師兄弟們眼中，似乎都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大家都會一致地認為，在他們眾人當中，九小寒就是那么獨特的、唯一的，就是那么的既不可替代、又不容或缺。

她是清心觀中最為純粹、最為干凈的存在，沒有之一。

然而，在那清心觀的大門之外、清心山之下，又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世界呢？

心中預想著那些自己即將要獨自面對的不曾未見之真實，要說九小寒一丁點兒不害怕，那自然是假話了。

就算是九小寒心里不怕，可，自從得了夜盲癥、七年來早就習慣了晚上不出門的孟曉彤，可是一陣陣地發憷。

遠眺近觀，放眼望去，皆是覆蓋在山林之中的漆黑夜色。

但是，九小寒的腿腳長在人家自己身上，她要去哪兒，被“困”在她體內已經長達四天之久的孟曉彤，目前還是處于無能為力的狀態。

而至于，清心觀以外的世界，究竟都有些什么。

先前的這幾日里，孟曉彤倒是經常從那些喜愛分享見聞的師兄弟們聊起過的。

尤其是，那位最擅長“清新派式”脫口秀的大嘴巴八師兄悟戒總是會繪聲繪色地講起自己和其他弟子們的親身經歷。

他也總是會精辟地提煉出來了十二個字，苦口婆心地反復告誡著尚且還沒有出山的同門后輩們：

“山下妖孽，肆虐猖獗，極其兇險……”

真的會是，妖孽肆虐，極其兇險么？！

孟曉彤剛想到這兒。

突然，從她的眼前，準確地說，是從九小寒的眼前，竄過了一道兩尺多長的黑影兒。

喔！我的天呢！

這可是孟曉彤平生第一次見過的、最大的一只黑老鼠了。

孟曉彤驚嘆的同時，九小寒倒是淡定自若。

（作者小姐姐的話：各位書友，切記切記，一定要記住，這只大黑老鼠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