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暗影停下馬車來。我們露宿在野外，四下都是簌簌的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他在溪邊升起一堆篝火，然后拉我下了車，我不想理他，于是陰沉著臉在火堆旁坐下了，半句話都懶得同他說。

他是個不講理的。

我兀自啃著暗影塞給我的餅，等我費力地啃完一張餅時卻發現他提了一只野兔子回來。如我所料，他熟練地將那野兔拔了皮，去了內臟，在溪里沖洗干凈了，然后在車上拿了一支箭，給它來了一個穿刺。

我怔怔的看著他做完這一切，他若無旁人地烤著兔子，時不時還向兔子上撒些東西，我在一旁從容地坐下，腹中饞蟲敲鑼打鼓地造反，可我看著暗影，他十萬分地認真地盯著他的兔子，連一個正眼也沒給我，我只好站起來，艱難地拔開腿，回到車上伏在車窗上休息。我瞇著眼看著奔了一整天的馬，它此刻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腳下的青草，鼻子里打著滿意的響兒。

天上星子像小時候篩簸箕時的谷子一樣多，月亮在群星里彎彎的咧著嘴角，突然有一顆星星劃過星空，我支起頭，望著它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兒時的同伴曾經夸張地和我說過，說他曾經向這樣的流星許過愿望，不久以后，他的愿望就成真了，他告訴我以后遇到這樣的星星也一定要許個愿，這顆星星就會載著愿望傳達給天上的神明，那愿望就會實現。

我問他當時許了個什么愿望，他說他希望能吃一頓鎮上老劉記的燒雞，我就笑了笑，敷衍他說以后一定許。

我笑是因為他許愿后的第四天就是他的生辰，那一年正好收成不錯，他家糧食買了個好價錢，他娘一高興就愛去鎮上轉轉，他吃過一回老劉家的燒雞，成日把它掛在嘴邊，所以他說的愿望成真并不是沒有緣故的實現。

可是如果神明真的有空，請幫幫我，救救我的公子。

我在心里這么默默地許著愿。

忽然鼻尖吸入一陣肉香，我睜開眼，眼前是暗影的手，手里抓著一只烤的焦香肥美的兔腿，我抬眼看去，暗影仍舊帶著面紗，在月光之下他的身形顯得格外的修長，他那樣淡淡地看著我，眼神卻深邃地讓我不敢與之直視，我想，也許這就是暗影的特別之處吧。

別人不懂他們，只需要命令，他們亦不懂別人，只需要聽命。

我別過頭，心里想著怎么能讓他非張口說話不可，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將肉又送到了我面前，并晃了晃手里的兔腿，示意我吃。可我忍不住了，開口道:“之前不還客客氣氣地同我講話嗎？怎么？現在變啞巴了？還是說你嫌我麻煩，不愿意搭理我？要是這樣，你也不必管我，去找你的老大去吧，也不用在這兒陪我耗著。橫豎我也救不回公子了，只等明日的太陽一落山，我也隨他去了算了！”

他一愣，似乎被我嚇著了，繼而將肉往地上一扔，一把扯下面紗，月光下，他背著光，我卻霎時心跳都漏了一拍，等反應過來他已經將我拉出了馬車，雙手抓著我的肩膀，沖我喊著:“他死了你也不活了是嗎？！你這么愛他是嗎？！”

我只是疼，肩膀疼得快要被他扯下兩塊肉來，我抬起手試圖掙開，可阿弟的手抓的十分用力，我只能顫抖著聲音道:“你放開我……疼……”

可他沒聽進去，只重復著“是嗎？！”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是不是！你放開我！阿弟！”

他聽了這句話終于恢復了一絲理智，漸漸放開我來，我換著手揉著被他差點抓斷的肩膀，一邊觀察著他的情緒，他冷靜下來許多，轉身又從兔子身上揪下一條腿，然后小跑過來遞到我面前。

我順從地接了過來，他看著我，我只好咬了一口，味道真是不錯，要不是在這種尷尬得要死的情況下，我可以一個人吃掉一整只兔子。

他見我吃得正香，突然拉過我的手遞到他嘴邊，咬了一口我手上的兔肉，道:“那些你都吃了吧，明日一早我們就能到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問:“我們要去哪？你不是應該在京都中嗎？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成了我的暗影。

他的臉色漸漸沉下來，我的聲音也越來越低，最后半句話沒能問出來，但估計他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于是他開口道:“我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了，我還能有閑情逸致在京都里待著嗎？”

他說的委屈，委屈中又夾雜著陰鷙，總之陰陽怪氣地聽得我難受，我突然又想起什么，問道:“那你假扮暗影干什么？不如直接將我抓回去，這么戲弄我，你可真是……”要是小時候，父親母親沒看見的時候我就直接揍他了，可是眼下，我不敢，不但不敢揍他，還得瞧著他的臉色說話。

“怎么？”他一歪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阿姐生氣了？”

我深呼吸，吐了一口氣，道:“被你假扮的那個暗影，你把他怎么了？”

“殺了。”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只是殺雞宰羊那樣平常的事。

我真的有些生氣了，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因他的確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做了，于是更加惱恨，我將還未啃完的兔肉朝他一扔，他側身一躲，我砸了個空，愈發火大了，干脆朝地上一坐，大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他卻笑了。

還捧腹大笑。

我急了，大吼:“蘇君言！”

兒時他不大點時，常常惹我生氣，我趁父母親不在家，就是這么嚇唬他的，所以他和我兩個人在家時多半有些怕我叫他的全名，這代表他即將要挨我一頓暴揍了。雖然到了晚上就會變成我被母親揍，他在一旁看笑話，但這招在兒時仍舊好用的很。

他果然被我吼得一愣，旋即，收了笑聲，一本正經地道:“他沒事，我下了迷藥而已，這么擔心做什么？”問完，他又從地上撿起那只被我砸到地上的兔腿，拍了拍上面的泥，道:“你去吃那個吧，這個有些臟了。”他用頭向新鮮的兔肉那邊點了點，我順從地走過去，揪下一塊肉，有點燙手，我只能兩個手騰來騰去地拿著，看著吃著兔腿的阿弟，我道:“你不是不吃嗎？”

“餓了。”

他不再理我。

我亦不想再理他，吃完肉徑直去了車里，依舊伏在車窗上，閉著眼睛等天亮。

阿弟則在火堆旁，維持著不讓火熄掉。

不知不覺，我仿佛看見了公子，他站在相府門口，朝我輕輕地笑，仿佛春風拂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