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見見我。”
這是他第九次站在我門外,沖我懇求著,語氣那樣的真誠,情感那樣的真摯。如果不是我在牢里,而他在牢外,我也許真的會晃了神,以為是我那個頑皮的阿弟在喚我。
我依舊沒有理會他,背對著牢門一聲也不吭,他待了一會,像之前一樣離去了。我心里掀不起一絲波瀾,因為他早已經不是我那個只為了爭一塊糕,便和同村的男孩兒們打的不可開交的單純又沖動的少年了。
我對他,印象止于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八九歲,是個十分頑劣的孩童,母親卻總是十萬分地寵愛他,可我明明記得,在他之前,母親寵愛的是我。
一夜之間,母親的愛移花接木一般在我身上消失了,自此以后,我所有的時間都在忙碌著,忙著替家里分擔活計,忙著照看年幼的阿弟,像一個未長大的母親一般,我很累。
我好累。
可是母親卻說:“我養了你這么些年,你給家里做做事不應該嗎?”
我點頭應和著應該應該,其實母親從沒愛過我,或者也只是短暫的愛了我一下。而我也只是短暫的計較了一下,在心里。
她并不是我的生母,我也不能要求她像愛生身子女那樣愛我,只是她在我落魄時救了我一命,養著我,我理應對她好些,不該與她爭執。
十六歲那年的秋天,我同父親在地里收著糧食,母親一跳一跳地跑回來,滿面春風地告訴我,我快要有好日子過了。
那時我心里真高興啊,終于能逃離這個令人難以喘息的地方了。
鎮上有戶人家姓溫,溫家有位富老爺,這位溫老爺什么好,就是老來得子,疼愛得緊,偏偏這位獨子身子孱弱,近月來更是病得出不了門,溫老爺去廟里求佛保佑的路上遇上了一位半仙,半仙告訴他說,需得找一位與公子同歲的女孩兒成親,方能避邪祟,除惡疾。
可是尋訪多人,卻沒有人愿意將女兒嫁給一個不知生死幾何的病秧子,幾經輾轉之下,這好事便落到了我頭上。
我并不介意那溫公子是死是活,只要我能逃出這個家,這塊地,我就能活了。
可是天不遂我愿,那溫公子在兩家定親五日后便一命嗚呼,歸了天。
村里人都知道了這事兒,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有意無意地,我經過他們身邊時聽了一耳朵,像是在說溫家老爺傷心欲絕,可親事卻沒有取消,按這個發展下去,怕是要冥婚了,這搞不好還得陪葬。
我慌了,一溜煙跑回家里,母親正端著碗給阿弟夾菜,父親坐在院子里編竹簍子,我沒敢直說,只小心翼翼地問:“母親,溫家……”母親抬了頭看了我一眼,又給阿弟夾了好大一塊肉,阿弟鬧著不吃肥的,母親一邊“好好好”一邊夾回來自己吃掉了肥的那一半,將瘦的那一半重新放到了阿弟碗里,才對我道:“溫家的事大家伙都知道了,我晚上過去吊唁,畢竟是定了親的,也就是半個親家了,出了這樣的事兒,自然要去表示表示。”
我瞥了一眼母親身后的屋子,那是母親的臥房,最里頭有個黑色的箱子,最下面放著整個家的家當,那里頭現在正躺著溫家給的一百兩聘金。
我低下了頭,自知母親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實是想說,溫家公子都已經死了,我是不是不用嫁了,我很想活著。
但母親她是不愿的,因為阿弟要上學堂了,那一百兩可以供他起碼三年的學費。我走出門去,見父親一聲不吭,并沒有要同我說話的模樣,我徑直去廚房里拿了碗筷,回到母親面前坐下吃飯。
母親夾了一塊肉給我,道:“這是溫老爺仁厚,自從我們答應這門婚事,給了我們許多貼補,要不然憑這不安定的朝代變換,不停征人收糧的,咱們哪能頓頓吃肉,這年頭,女孩兒能混個好人家嫁了就是萬幸了。你看看隔壁村的阿秀,嫁了個豪門顯貴,如今過得多暢快,整日在家無所事事,什么事都有人幫著做,餓了呼一聲,那廚子忙不迭呢!你啊,命雖然苦些,溫家公子去了,可婚約還在,溫老爺也不會虧待你,別多想了,吃完了幫你父親收拾收拾,帶著阿弟去睡,我得去趟鎮上看看。”
母親交代完,我木然地點著頭,扒著碗里的飯。
收拾完一切之后,母親出門了。我照著她的吩咐忙完了所有事,哄睡了阿弟,我悄悄溜出門。
我決定,這一夜,我要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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