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篇 論復仇

復仇乃一種原始的公道，人之天性越是愛討這種公道，法律就越是應該將其鏟除；因為首先犯罪者只是觸犯了法律，而對該罪犯以牙還牙則使法律失去了效用。無可否認，若一個人對其仇敵施加報復，那他與被報復者不過是半斤八兩；而若是他不念舊惡，寬大為懷，那他就比對手高出一等，因高抬貴手乃貴人之舉。筆者確信，所羅門曾言：寬恕他人之過失乃寬恕者之榮耀。[1]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且一去不返，而聰明人總是努力著眼于現(xiàn)在和將來的事情，所以對過去耿耿于懷者無非是在捉弄自己罷了。世間并無為作惡而作惡之人，作惡者之所以作惡皆為要獲得名利享樂或諸如此類的東西。既然如此，我為何要因人愛己勝過愛我而對其發(fā)怒呢？而且即便有人純然是出于惡性而作惡，那也不過像荊棘藜楛一般，刺扎戳鉤皆因其沒別的本事。最可原諒的一類報復是針對那些沒有法律懲治的罪行而施行的報復，但此時報復者須當心，得讓自己的報復行為也因沒法懲治而逍遙法外，不然報復者的仇敵依然占便宜，因為受傷害的比例是二比一。有人復仇時想要仇敵知曉這復仇來自何方。這樣復仇更為雍容大度，因為更痛快的報仇似乎不在于使仇敵皮肉受到傷害，而是要讓其悔不當初；不過卑怯而狡猾的懦夫則往往想要暗中施放的冷箭。佛羅倫薩大公科西莫[2]曾用極其強烈的言辭譴責朋友的背信棄義或忘恩負義，他似乎認為這類惡行不可饒恕。他說，你可以在《圣經(jīng)》里讀到基督要我們寬恕仇敵的教誨，[3]但你絕不會讀到要我們寬恕朋友的訓喻。但迄今為止還是約伯的精神高一格調，他說：我們怎能只喜歡上帝賜福而抱怨上帝降禍呢？[4]將此例推及朋友，亦有此問。毋庸置疑，念念不忘復仇者只會使自己的創(chuàng)傷新鮮如初，而那創(chuàng)傷本來是可以愈合的。報公仇多半會為復仇者帶來幸運，如為愷撒大帝之死而復仇，為佩爾蒂納之死而復仇，以及為法王亨利三世之死而復仇等等。[5]但報私仇卻不會有這般幸運；與此相反，欲報私仇者過的是巫師一般的生活，他們活著時于人有害，死去則可嘆可悲。

[1] 見《舊約·箴言》第19章11節(jié)。

[2] 科西莫（Cosimo de Medici，1519—1574），梅迪契家族成員，老洛倫佐后代，第二任佛羅倫薩公爵，第一任托斯卡納大公，后當選為共和國的首腦。

[3] 參見《新約·馬太福音》第5章38節(jié)—48節(jié)和《路加福音》第6章27節(jié)—36節(jié)。

[4] 語出《舊約·約伯記》第2章10節(jié)。

[5] 替愷撒復仇者為屋大維，替佩爾蒂納（Pertinax，羅馬皇帝，在位期公元193年1月—3月）復仇者為塞維魯，替亨利三世復仇者為法王亨利四世（亨利三世之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