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枯燥且重復，高考考綱上的內容已經學完，目前階段的任務就是刷題。任課老師總是比鈴聲先進入教室，仿佛多出來的這一兩分鐘就能夠改變學生的命運。

即使是作為學校招牌的于智慧老師也不能免俗，下午三堂課被她承包了，幾個月之前，還應有一節體育課的，大概是體育老師家里有事，還是什么其他的理由，反正突然就不來了，以后也不會來。作為數學老師，于智慧剛開始并不被學生認同，似乎是覺得女生天生邏輯思維能力就會弱一些，因為年輕，經常被老教師們使喚來使喚去的，這些情況現在都不復存在了。在江口縣這樣一個小縣城，教師基本上一干就是一輩子，沒人想過去大城市的事，一邊熬資歷，一邊在暑期開班賺外快，過得還算滋潤。江城高中能招到國內頂尖師范大學的研究生來任教，實屬是運氣。于智慧任教五年，帶過的班級數學成績整體高出其他班級十分以上，是屬于實力與顏值并存的明星教師，自然要擔任實驗班的教學任務，現在她坐在五班的講臺上，是校長高莊生三顧茅廬的緣故。

高莊生針對她的學歷和教學成果大加包裝，打造成了學校的招牌之一后，眾多有權勢之人想讓孩子進入實驗班，但實驗班的錄取名單是直接取的中考前二百名，公開透明，完全沒有辦法作假，故而想了一招——開辦陽光班。高莊生為自己的這個想法甚是滿意，好處多多，一是為學校拉來了知名企業的贊助，在上層階級人士中打響了知名度，學校的地位只會攀升，二是這面向貧困學生的名目，不僅給學校，而且給企業帶來了主流價值觀的認同，三是自己能夠中飽私囊，這些商界人士在孩子身上從不吝嗇。當然，在校長的考慮中是完全沒有把貧困學生放在主要位置的，一個班級五十人，自然不能全都是富家子弟，為此必須假戲真做，招進來一些明顯帶有“成績優異，家庭貧困”標簽的學生，以備日后宣傳，要是留守兒童、喪父喪母的就更好了。于智慧也明白校長這點心思，只要是稍微受過教育的家長都能想明白這事兒，五班的學生則感受更明顯，同學平時的吃穿用度完全就是兩個等級，可他們怎么會鬧呢，作為五班真正的貧困生，他們也是得利者，他們的教育資源由學校和企業買單，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高莊生認為，這些學生的家長應該感恩戴德拜佛燒香。

于智慧看著講臺底下寫卷子的學生，思緒卻飄得很遠。她在江城中學工作五年是極不正常的事，這種不正常也跟高莊生的過度包裝有關，學生家長紛紛猜測如此完美的人才為何要止步于此，是不是學校跟她簽了陰陽合同，后面的那一份能給她帶來足夠的報酬，或者是跟秦松年有一腿，為愛停留。這些流言為她帶來了不少困擾，可她明白，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也許她只是圖一個安穩，也許她是在逃避，沒人能走入她的內心。

張欣揚的數學成績一直不行，試卷反面的題目從來都只能寫上一兩個公式，有的甚至只能寫一個解字，這是老師交給他們的，寫一個解字好過什么都不寫，他覺得這個解字是在向閱卷老師乞討，乞討一分，對于高考來說，一分就能壓死人，他需要這一分，所以一直踐行此道。他早早地就把筆放下了，不想勉強自己。他望著講臺上的于老師，白衣短袖，V領開到胸口，鉆石項鏈閃閃發光，休閑七分褲加運動鞋，看起來就是講究舒適實用的穿搭。于智慧翹著二郎腿，手肘擱在腿上，撐著下巴，把頭歪向一邊，毫不在意學生是否作弊，他們應該為自己的未來負責，眼神匯聚在門外的某處，遙遠的某處。

手臂一陣刺痛把張欣揚的思維拽回現實，程承作為數學課代表已經寫完，把試卷悄悄遞過來，見人不理他，便用鉛筆戳了張欣揚，“你這是發什么呆，抄不抄，不抄我交上去了”“抄抄抄，你就是我親爹”，說完張欣揚便重新握起筆，巧妙地改變寫法，呈現出一種似抄非抄的感覺，根本不過腦子，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他也不全抄，要是和程承一樣隨便考個一百四十分，肯定就露餡了，以他自己的實力，超常發揮才能有一百二十分。便一心二用地壓低了聲音跟程承聊起天來：

“你相信隔壁班小胖有超能力嗎，預知未來的那種。”

“相信啊，我也有超能力”，程承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總是一幅故弄玄虛的樣子，“想知道麼，我可以展示給你看。”

“說正經的，剛才中午我碰到孫天宇了，他說，超能力的事兒是真的，他不像是會胡說的人，還說小胖住院了，還說……”張欣揚停頓了一下。

“倒是說呀，急死個人。”

“說小胖預言了自己的死亡日期，就是今晚！”

“你信麼？”

“我不信。”

“你撒謊！”程承立馬否定了張欣揚的話，“我也有超能力，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會讀心術，知道你在說謊。”

程承其實并不關心小胖到底如何，倒是眼前同學三年的張欣揚讓他感到困惑，他們之間大部分時間都是調侃，但凡是涉及到正經事的時候，誰也沒有騙過對方。這一次張欣揚撒謊了。程承思考著：他是覺得我會把這件事情透露給其他人才撒謊的嗎，這種事情無論說給誰聽都只會覺得是個惡毒的玩笑吧，他卻如此篤信，露出那種嚴肅的表情，而且所說的話明顯是經過思考的，他在考慮哪些部分能告訴我，哪些不能，即使他中午不去找天宇確認，他也一定是相信超能力存在的吧，他不過借了孫天宇的口，想認認真真聊聊這個話題，所以才說自己不相信的。

“還是你了解我”，張欣揚坦白道：“早在流言開始的時候，我就關注過小胖，他所說的話有一部分是應驗了的，而且不是因為偶然。剩下未能應驗的部分，我猜是因為他把預言說出來這件事產生了效果，有其他人因為相信了他所說的話，做出了某種行動從而改變了事件的結果”

“所以他把自己的死亡預言告訴了孫天宇，或者說告訴了很多人，期望有人能相信他所說的話，從而打破事件的必然性，對嗎？”程承思考了一下，又提出了疑問，“那他知道自己具體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會死亡嗎，如此一來，只需要自己主動避免就可以了吧。還是說，他得到的信息不夠多，沒有準確得知自己的死因，還有一種可能是，僅僅改變他自己的行動不足以打破死亡預言。”

張欣揚驚訝地望向程承，他眼里的同桌總是玩世不恭的狀態，現在迅速地接受如此荒誕的現實并且分析得頭頭是道，反而令他有點不適應，“我說，我現在真的覺得你有超能力，你的能力就是推理。”

“有人在找他，所以即使小胖改變自己的行動也無濟于事，那個人一直在盯著他，并隨時重新制定計劃”，程承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們相信了他說的話，我們能夠去干預這件事……”

話音剛落，一雙纖細的手從張欣揚的手中把兩套卷子抽走，并在他們兩人的頭上敲了敲，于智慧的聲音在他們頭上響起，生氣地說：“下課到辦公室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