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找我？”

辛大為跟著小卡來到小樓，只見李清明一人，坐在平時下象棋的那張小桌前，桌上擺放著象棋，一壺茶，兩個杯子。

“咕嚕咕嚕……”

李清明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給對面的杯子里倒了一半。然后笑著說：“坐。”

李清明吩咐小卡去后面做事，待小卡走后，才慢悠悠地說：“今天叫你過來呢，有兩件事……第一件嘛，下會兒棋。”

辛大為這幾日正在焦慮仕途的事情，一直沒找到門路，哪里有心思下棋……但邀請的人是李清明，他便按捺下心中的雜念，在李清明對面坐下，說：“我這幾日也想找機會跟先生討教討教的。”

說完這句話，辛大為在心頭暗暗鄙視自己，如今這樣違心的話似乎說的越來越順嘴了。但他又有些無法言說的高興，這種高興讓他恐懼……妖啊，真是矛盾復雜的東西。

李清明看上去十分受用的樣子，笑了笑：“那就來殺幾盤。”

兩人你來我往，下了一會兒，辛大為逐漸落入下風。李清明說：“最近棋力有些下降啊。”

這句話卻激起了辛大為性子里不愿服輸的氣質，被一計馬后炮絕殺后，他又開始擺棋，李清明卻擺擺手：“停一會兒。”

“呃……不下了嗎？”

“先停一會兒吧，說說第二件事。”

辛大為眼見李清明表情嚴肅起來，意識到恐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中納悶兒的同時，也認真起來：“先生請講。”

“嗯。你知道運河被凍住的事情嗎？”

“知道。”

“你知道運河凍住的除了水，還有要前往妖都的貨船嗎？”

“知道。”

隨后，李清明便將送往妖都的石料和木料凍住的事情對辛大為講了。

這件事還沒有擴散出來，李清明猜想辛大為這樣的家族邊緣人物應該還不知道，果然，辛大為聽后眉頭緊鎖：“竟然有這樣的事……這可真是個麻煩……”

李清明笑著說：“如果是你，會怎么處理？”

辛大為猶豫了一下，李清明鼓勵道：“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辛大為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是不是可以這樣，把部分商船給拆了，造成大車……”

李清明擺了擺手，“拆船不能說不是個辦法，但成本太高了。其實還有個更簡單的辦法，木頭有現成的嘛……”

辛大為一點就通，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生是說……將那些木料造成大車……等送到妖都，再拆解下來，作為修建房屋的木料……”

李清明點點頭。

辛大為忍不住贊嘆：“這個法子……妙啊！不過在此過程中，還要注意一些事項……比如造車時，要盡量減少損耗，盡管造一個房屋需要的木料大小各異，但仔細計算后，造車的部件合理，損耗越小……造出來多的車輛，還可以用來幫其他商船運貨，賺取酬金……”

李清明贊許地點點頭，頓了頓，然后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辛大面前的桌面，輕輕吐出一句：“這件事……如果交給你來辦，你能辦好嗎？”

辛大為先是一愣，隨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難道……這件事……”

李清明微微一笑：“這件事呢……我攬下來了，幫城尹大人解決麻煩嘛，他十分樂意。我借機跟他提了個要求，我說事情要辦，但是我們一個商賈家族，在協調一些事情的時候不太方便，我要一個位子，官場中的位子。”

辛大為的臉色已經漲紅起來，卻不敢吱聲，似乎害怕是空歡喜一場。

李清明見狀，故意喝了口茶，才笑瞇瞇地說：“匠酉司，司正剛剛升官，位子空著，我推薦了你。”

辛大為胸口劇烈起伏：“我……我……”

李清明慢悠悠地說：“門，已經幫你叩開了。能走多遠，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記住，要走遠，那就是條不歸路，不進則墜。”頓了頓，他嚴肅地說：“聽清楚了，是墜，不是退。而且……爬的越高，墜得越慘，沒人想摔下來，否則一定是粉身碎骨的，你只有不斷地往前走，一刻也不能停。”

辛大為激動地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愣了一瞬，用力掐了大腿一下，心頭罵自己竟然那么沒有出息。當初自己腰桿挺直的時候，對這樣的機會肯定是不屑一顧的，如今往這條不歸路上邁前，才知道這個機會有多么寶貴。收拾一番情緒，他深吸一口氣：“我辛大為……”

李清明擺了擺手，示意辛大為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

“你不必感謝我。對我來說，不過是順手的事情，這樣的機會給誰都是給，我愿意給一個有悟性的。我目前不求你什么，將來或許會吧，但也可能不會，我不指望這個，你也不必指望，不必有心理上的包袱。”

辛大為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起來，欲言又止，最終卻沒有開口。

李清明把棋再次擺好，說：“最后再啰嗦一點……我想再給你兩個忠告，這兩個忠告如果你覺得有道理，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覺得沒有道理，聽一耳朵就行了。”

辛大為連忙說：“愿聽先生教誨！”

“第一點，做事情要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第二點，大人物認為自己是重要的，越覺得自己重要，就越覺得自己正確。尤其是……對下面，他永遠正確，永遠不會有錯。你好好琢磨琢磨吧。琢磨透了。你在這條路上，會很順利。”

辛大為將這番話記下來，再一次規規矩矩地對李清明鞠了一躬，說：“先生恩情……沒齒難忘！”

道別的時候，辛大為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說什么不如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頭無比踏實，冬季的寒風凜冽，吹得他的臉生疼，一點一點地，他的心也變得堅硬起來，自然還有一部分永不會熄滅的火，但外面已經裹了一層嚴嚴實實的冷。他反復咀嚼李清明最后送給他的兩點，心情震動。

李先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他的身體里蘊含著一種力量，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力量，這種力量來源于思想，他高出周遭人太多，每次聽他一席話，都會讓自己有一種渾身一震的通透感……大人物認為自己是重要的，越想越是這個道理，大人物那里有小人物的一切，有尊嚴、物質等等一切與活著息息相關的東西，下面的人只有依附，沒有獨立，以往自己就是獨立的人，結局就是只能做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辛大為覺得自己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他忽然又猛地一個激靈。

“不僅是在告訴我……如何進步，這番話恐怕還是再說……上去以后該如何！”

一個人一旦掌握了一些東西，在他的圈子里，手下的都是自己安排的，他的想法就是絕對意志，這樣的環境待久了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在這種錯覺中迷失自己。先生這番話恐怕第二層意思就是……哪怕上去了，也不要迷失了自己，環境會把自己的弱點放大，如果陷入這種迷霧中，或許這輩子就到頭了。

此時，辛大為已經沒有注意到，他早已發自內心地稱呼李清明為“先生”，這種烙印已經不經意之間打在了他的心頭。

寒風還在吹著，辛大為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想到陸瑤在家里等著自己，他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些。他想，自己必須要贏，經歷了這么多，過程已經不重要了，為了一個結果，要贏。

他有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