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來到那片公共區(qū)域時，早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一打聽才知道，辛大為因?yàn)殄X的事情，和管賬的某一位長輩發(fā)生了口角，兩人吵了幾句，辛大為口不擇言，罵了一句：“誰知道你暗地里吃了多少？”于是矛盾鬧大，那位長輩自恃元力二流，動起了手，辛大為哪里是對手？被揍得很慘。

此時雙方都被拉開了，那位長輩此時還在那里罵罵咧咧，扯著嗓子喊：“雜種”、“廢物”之類不堪入耳的話，旁邊的人都勸他少說兩句，畢竟……辛大為是辛錚的孫子輩，弄得太難看對大家都不好。而辛大為早已不見了蹤影，有人說他挨了揍，臉色漲紅地離開了。

李清明若有所思。

……

辛大為的嘴角腫了起來，尾巴上的毛發(fā)凌亂，臉上還有好幾條紅色的杠……對方在他臉上抽了好幾個耳光，每一巴掌抽在臉上，還抽在他的自尊心上。此時陸瑤在那張小床上睡著了，他坐在旁邊的看著小鹿妖，捂住發(fā)酸的鼻子，把眼睛閉著，忍著、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想了很多，如果，自己是煜中城官府的一員，哪怕只是個九品小官，今天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屈辱了吧？如果……自己在辛家也干到了一個掌柜，今天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屈辱吧？他本以為可以守得一份內(nèi)心的清高，不必像一只動物一樣乞討，但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其實(shí)是顛倒的，堅(jiān)持內(nèi)心正直七年，到頭來什么都沒有，反而那些小人紛紛上了位，他們什么都有了。

這間房什么都沒有變，自從有記憶開始，那桌那床便是如此。可是，自己再這般住幾年，這輩子就完了。天氣很冷，陸瑤輕輕裹了裹被子。辛大為走出房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涼意從頭上落下，臉、脖子、手心……下雪了。

他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些改變了。

七年時間，已經(jīng)浪費(fèi)掉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嗎？這時，辛大為想要找一個人傾訴一下，恍然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值得傾訴的對象。忽然，他想到了李清明……

于是，鬼使神差地朝那里去了。

……

李清明正端著一碗熱粥，一口一口地喂給辛小溪吃。她像一個乖寶寶一樣，大眼睛水靈靈地望著丈夫，耐心地等他把勺子放進(jìn)碗里攪拌攪拌，舀起來，吹一吹，遞過來，然后張大小口，含住……

“夫君……”

“嗯？”

“沒什么。”

吃了兩口。

“夫君……”

“嗯？”

“沒什么……嘻，只是想叫叫夫君呢。”

又吃了幾口。

“夫君……今晚住進(jìn)來吧。”

李清明看了辛小溪一眼，看到她強(qiáng)裝著鎮(zhèn)定，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但微微聳動的耳朵顯示出她內(nèi)心做了很大的斗爭才說出這句話的。他笑了笑：“好。”

朵朵上來輕輕敲了敲門，“姑爺……樓下有人找！”

“誰啊？”

“那個辛大為……他看上去可真可憐，臉上淤青了好多呢。”

“哦……他有沒有說是來干什么的？”

“嗯……他說找姑爺下象棋。”

李清明笑了一聲：“下象棋？知道了，你讓他等一會兒吧。”

“哦。”朵朵蹦蹦跳跳地下樓了。

辛小溪不好意思地說：“夫君有事，就先下去忙吧……”

李清明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什么事比喂夫人還要重要呢？”

“拿人家開心……”

李清明慢悠悠地舀起來一勺子粥，說：“夫人了解辛大為嗎？”

“不是很熟……他比起家族里絕大多數(shù)人……特別許多。”

“嗯。”

“他為人很正直……很清高，但很多時候做的事情有些……迂腐，甚至讓很多人討厭。比如，他會批判家里的廚房浪費(fèi)，有人反駁都是辛家自己賺的錢，沒偷沒搶，他卻說天下還有那么多妖吃不飽飯……還比如，他看不慣家里人對官府公差恭敬，他說家里人諂媚丟了尊嚴(yán)……類似如此事情很多很多，據(jù)說他進(jìn)了官場也是如此行事的，所以才被排擠出來了……”

“哦，夫人怎么看他呢？”

“我覺得……不能說他錯，但也不能說他對。他太看重自己的尊嚴(yán)了……”

李清明卻搖了搖頭：“看重自己的尊嚴(yán)？今天當(dāng)眾被打，就有尊嚴(yán)啦？尊嚴(yán)不是空中樓閣……”他把手掌攤開，又握緊，“手里有東西，才有尊嚴(yán)。”

辛小溪若有所思，點(diǎn)點(diǎn)頭：“夫君還不下去嗎？”

“呵呵，讓他再等一會兒。今天他來找我，我想就是來求教關(guān)于尊嚴(yán)問題的。如果他連犧牲等上這么一會兒的尊嚴(yán)都不愿意……那我也沒有必要下去了。”

……

李清明足足讓辛大為等了半個多時辰，當(dāng)他慢悠悠地下樓時，辛大為正在把玩桌上的茶杯。看到李清明的第一時間，辛大為放下茶杯抬起頭，猶豫了一番，站了起來。

李清明點(diǎn)點(diǎn)頭，走過來坐下，說：“久等了。小溪生了點(diǎn)病，所以……”

辛大為臉上掛上了笑容，只是這笑容有些僵硬。他說：“不礙事……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可做。”

“今天過來是……”

“我……我找先生下棋的……”

李清明心中微微一動，辛大為上回還稱呼他為贅婿的……今天變成先生啦？他笑了笑：“好吧。朵朵，去把棋盤拿過來。”

朵朵嗯了一聲，跑了開了。

有一段時間沒下象棋了，李清明感覺很好，辛大為的棋力見長，兩人下了一盤又一盤，時間過去飛快，轉(zhuǎn)眼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但整個過程，辛大為遲遲沒有說其他的事。

這一盤結(jié)束后，辛大為正要擺棋，李清明搖搖頭：“今天差不多了，你還要回去照顧小鹿吧？”

辛大為愣了愣，隨后呵呵笑了笑：“是啊……是啊……不知不覺已經(jīng)這么晚了。”

李清明微笑不語，辛大為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起身告辭。

待辛大為走后，朵朵過來收棋盤，又說：“姑爺，我去準(zhǔn)備晚膳了？”

李清明卻搖搖頭：“再等會兒。”

“哦……”

……

剛剛出門的辛大為，沒走幾步，腳上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終于停住，反手就給自己一個巴掌。他想著，自己竟然這么沒有勇氣？更難的事情還在后面呢！天上不會掉餡餅。能指點(diǎn)自己的人不多，這點(diǎn)自信是有的，恐怕整個辛家大院，只有他才可以給自己一個答案。想到這里，他意識到必須克服自己的猶豫，掐了大腿一下，轉(zhuǎn)身回去。

辛大為去而復(fù)返，李清明正在喝茶，放下茶杯道：“忘記什么東西了？”

辛大為搖搖頭，堅(jiān)定地說：“不是……有一件事，想跟先生討教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