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中雨，刮西北風。

山中家，勤務(wù)樓，山中里美早先給奈良櫻落也準備了一張辦公桌。于是兩人就有了獨處的時間。

她的桌子與他的桌子之間大概隔了七步的距離。一個在房間這邊，一個在房間那邊。

若沒什么重要事情的時候，兩人會面對著面處理事情。偶爾抬頭時，可以看到彼此。

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時候，兩人會背對著彼此，這是兩人之間的一種無言的默契。

現(xiàn)在兩人是面對著面的，山中里美在處理家族里的一些瑣事，而奈良櫻落則是在研究一種防偽的水印技術(shù)。

兩人都低著頭專注著手頭的事情。

山中里美伸了個懶腰，她先抬頭，望著奈良櫻落的方向咕噥著：“其實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你說?！蹦瘟紮崖漕^也不抬。

“你讓那些出身底層的少年每日里經(jīng)手那么多的錢財，你不怕他們貪污嗎？你要知道那些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錢，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克制貪婪的欲望。所以我已經(jīng)派人盯著他們了。但你好像不是很在意這件事?！鄙街欣锩绬柕?。

“貪婪是人的本能，也是人能被幻想俘獲的底層邏輯。不貪是選擇，證明了那些人已經(jīng)看明白了方糖理論，能夠自我覺醒，這并不容易。你派人盯著那些人，你怎么能保證那些盯著的人不和他們同流合污呢，若貪一百兩，分那些盯著的人四十兩，就可以解決盯梢的人?！?

“我派去的人很可靠?！鄙街欣锩勒f道，她在這方面還是有點自信的。

“能有多可靠？背叛只是代價的問題，那可不是一百兩，而是幾百萬兩的流水。你覺得那些人為什么忠誠于你？只是因為跟著你符合他們的利益而已，你也在給他們施加幻想而已。幻想與幻想之間是有重量的，一旦失衡，很難有人能夠不背叛，這是俗人的邏輯。連見慣了世面的領(lǐng)主和各貴族都露出了貪婪的樣子，更何況沒見過世面的普通人。說句更直白的話，正是因為他們貪婪，他們才聚集到你的身邊混口飯吃。利益大時，被收買時，能阻礙他們的只有道德感和背叛的懲罰。當利益大于道德感時，懲罰又不重時，抱著僥幸心理，權(quán)衡利弊之下，背叛也就產(chǎn)生了。很多時候連你自己都做不到無私，又怎能要求別人無私呢？”奈良櫻落對于山中里美所說不覺驚訝，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我這里有份名單，你要看看嗎？”

“現(xiàn)在不看，沒什么意義?！蹦瘟紮崖鋼u頭道：“貪婪是人的本性，也是一人能奴役千萬人的底層邏輯。有些人純粹是因為膽小不敢貪，這些人曾經(jīng)都深處塵埃深處，他們知道權(quán)力的可怕，所以會更加的謹小慎微。而有些人能夠看明白心中的欲望，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能夠知行合一，能夠自我覺醒。兩者雖然看起來結(jié)果一樣，但行為邏輯可是天差地別的。當然還有的聰明人買通了監(jiān)視者，這樣的人是天生的投機者。投機者是不能擁有太多權(quán)力的，不然那就是一場災難?！?

“所以你準備怎么處理這些背叛者？”山中里美好奇問道。

“這件事之后，我會將那些少年分班，貪婪的分一班，不貪婪的分一班。我會給不貪婪的人更多的權(quán)力，讓這些人控制那些貪婪的人。這便是利益分化。既然有人想當欲望的奴隸，那就當奴隸就好了。他們只是孩子，可能一時沒忍住，但不代表將來?，F(xiàn)在能忍住的人，也不代表將來不貪。人的心境隨著環(huán)境改變是會變的，營造好的土壤才是根本。你不能指望人人都當一個無私的人，給他們植入無私的幻想，無私能夠獲得榮耀和權(quán)力，那么他們就會無私。如果貪婪沒有受到懲罰，無私者反而被陷害至死，那么人人都會同流合污，這便是劣幣驅(qū)逐良幣?！?

“我還以為你很相信那些少年呢。”

“說白了便是人心可用。這四個字的含義值得一輩子去琢磨的。平分方糖的理想本質(zhì)上就是在于人性做斗爭，我怎么能過于理想化呢，這是不可以的。歷史上寫著呢，朱元璋殺貪官殺的血流成河，他們知道怕嗎？知道，但依然貪婪。人若沒有覺醒，沒有信仰，那么貪婪便是他效忠你的唯一理由，也是你能操控他的底層邏輯。你怎么能指望這樣的人不貪呢？他們其實和市場上搶花的人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只是能被操控的人而已。不同的人用到不同的地方，也是一門學問呢。”

山中里美咀嚼著奈良櫻落的話，沉默了下來。這短短的話卻包含了權(quán)力運用的邏輯，其中和她的權(quán)術(shù)有共通之處，細想來也覺得頗有意思。

奈良櫻落此時卻抬頭對山中里美說道：“與其想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你應該更多關(guān)注四季薔薇的市場變化，若我所料不錯，會有人狙擊我們了。人性是不能見一個人這么躺著發(fā)財?shù)?。人看不起比自己弱小的，嫉妒比自己強的，越是熟悉越是難受的很。山中家最近風頭太盛了。利益集團在于平衡，據(jù)我所知，附近城市的幾個大家族，你可是一點利益都沒分給他們呢。吃獨食會餓死的。”

“如你所言，我其實有提議分配一些利益給其他一些大家族，這樣做事會更順利。但是你也知道家族里各族老很貪婪，到嘴的肉怎么能分出去呢。于是商戰(zhàn)是在所難免?！?

山中里美說這話的時候，奈良櫻落看出來她是有所準備了。

“看來你也有了應對的方法?！蹦瘟紮崖湔f道。

聽到奈良櫻落話語中的也字，山中里美反問；“你的方法是什么？”

“你先用你的方法吧，我的方法用早了也不一定好?！?

“哦？你準備什么時候用?！彼故莵砹伺d趣。

“到那時該是我這個局的第二階段了。第一階段的幻想不足以支撐日益增長的四季薔薇價格，那么就得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施加概念。道理是要不斷進化的，幻想的牢籠也是要不斷加固的?，F(xiàn)在我若用了，你們會少賺一些錢。當然，這場商戰(zhàn)你若是輸了，那就浪費了我的一片苦心了?！?

“我不會輸?shù)?。”山中里美自信的說道。

奈良櫻落笑了笑，低頭繼續(xù)去做著他那紙張防偽的實驗了。

山中里美托著腮幫子望著他，心情不錯。

他現(xiàn)在做的這種東西，她覺得最好的用處可以用在銀票上，但是她又覺得現(xiàn)如今的銀票防偽已經(jīng)夠了，沒必要做那么復雜。只是一個騎縫章就很難破解了，因為每次蓋的章都是不一樣的，加上刻印的防偽符文已經(jīng)夠用了，無須用到這種特殊的水印。當然用上了，防偽效果更好，對于山中家的商行有加成效果，更安全。

“這種東西，難道也能用在安云花貴這個局的第二階段嗎？”

她可猜不到奈良櫻落要怎么用這個東西。

……

即使奈良櫻落不提，她其實已經(jīng)大概知道了她的對手是誰?，F(xiàn)在跳出來的是北方的石見城和出云城，這兩城和安云城接壤，又分別掌握在山本和田中兩家的手中。

這兩家近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收購四季薔薇，他們手中已經(jīng)囤積了大量的四季薔薇。現(xiàn)在依然在倒買倒賣。只是花的價格日益增高之后，能接手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因為明眼人都知道安云城外可還有一山的花呢。

若這兩家忽然拋貨的話，市場就會陷入恐慌的情緒，產(chǎn)生踩踏的效應。山中家不但做不了這個生意，威名與信譽也會一落千丈。

這兩家打的便是這樣的主意。

而現(xiàn)在此時此刻，拋售應該已經(jīng)開始了。

……

劍客曉一直在關(guān)注著四季薔薇的價格走勢，他的感受是要更深一點的。今天雖然下著大雨，但是四季薔薇的價格一直在走高，早上剛開市的時候就已經(jīng)飆升到了兩百兩銀子。

他這個時候并沒有進場，而是等待一個穩(wěn)定的價格。雖然他的兄弟們都怕這花還要漲，都勸他早點收貨。畢竟這花漲到現(xiàn)在就沒掉過價。

劍客曉卻并不著急，因為從上一次抽獎的消耗來說，他只能算保本，賺的不算多。他覺得這花沒理由繼續(xù)漲下去了，除非名額的價格漲。他覺得這是正相關(guān)的。

午時，四季薔薇的價格開始波動了，有人以一百八的價格在出貨，遭到了瘋搶。

未時，四季薔薇的價格又開始波動，有人以一百六的價格在出貨，遭到了瘋搶。

申時，四季薔薇的價格開始波動，有人以一百二的價格出貨，并揚言量還巨大無比。收貨的人開始遲疑。

酉時，四季薔薇的價格劇烈波動，跌到了一百兩以下。再也沒有人敢收，眾人望著手里屯的花，開始恐懼。畢竟很多人其實是借錢在炒花，心虛的很，價格有一點波動就受不了，更何況現(xiàn)在有大財團砸盤呢。

于是恐慌開始蔓延，市場上拋貨的人越來越多。但是越是拋越是賣不掉。

這些屯四季薔薇的人看似在買四季薔薇實際上是在買對于四季薔薇不斷上漲的信心，這種信心一旦受挫，那就是毀滅性的。只要恐慌的情緒蔓延，不需要多少的代價，價格自己就會崩盤。

在四季薔薇的價格落到七十兩時，劍客曉開始進場掃貨。別人貪婪，他恐懼。別人恐懼，他貪婪。

“你瘋了，這個時候還買？”有兄弟試圖攔住他。

“這個時候不買，什么時候買，反正是要買的，價格低的時候不買，難道價格高的時候買嗎？我們是劍客，賭的就是命。你猜我有沒有富貴命？”劍客曉反問旁人，他整個人都是瘋狂的。

劍客曉的資金量相對于整個大盤來說是很小的，他沒有止住四季薔薇下跌的趨勢，到收市時，四季薔薇的價格已經(jīng)落到了六十兩銀子。

……

當夜山本和田中兩家的負責人會面于安云城中的一處宅子里，兩人都頗為納悶。按道理來說，山中家應該會不惜一切代價收他們手中的花，但是他們拋售的時候，并未見山中家的人來護盤。他們就像是死了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四季薔薇的花下跌。

“難道他們已經(jīng)賺夠了？不想做這個生意了？那我們就虧大了啊。”山本大空詫異道。

“這是沒道理的事情，這種生意沒理由不做，那個山中里美在打什么算盤呢？”田中大雅疑惑道。

事實上，他們兩人才是安云城最大的莊家之一，他們手里屯有大量的花。四季薔薇的價格上漲，也是他們推高的。但是他們也發(fā)現(xiàn)，當四季薔薇的價格長的太高之后，他們很難出貨，或者說出貨很慢。他們也怕砸手里，但是很難有大莊家能一口吃掉他們手里的貨。

所以，他們看似在砸盤，其實是想把貨甩給山中家，狠狠的賺一筆。

但是山中家的山中里美并沒有上當。

“山中里美現(xiàn)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很著急？”山本大空著急的問著手下人。

“據(jù)探子回報，山中里美現(xiàn)在正在與她那贅婿夫君下圍棋，看起來悠閑的很。”

“她一定是裝的，給我再探。”山本大空一腳踹飛這個手下，他心中滿是焦躁。

“大空兄弟何必著急，再等等看?！碧镏写笱耪f道。

“你我作為此次行動的負責人，若是這巨量的資金虧在你我的手里。你的家主會如何處置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家主一定會把我的頭擰下來當球踢?！鄙奖敬罂臻_始焦躁怒罵，因為如果明天山中里美還不護盤拉高價格，他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