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琪婭抱著席林，他已經兩歲了，卻和尋常孩童一歲時差不多大小，膚色蒼白，手腳瘦弱無力，但喬尼向來都是吩咐廚娘做最好的，最有營養的食物，哪怕這樣也沒能把小少爺喂胖一點點，簡直比外邊的流浪兒更加瘦小。

這已經成了管家喬尼心頭一塊難以抹去的心病了。

至于夫人呢，情況顯然更加糟糕，她的臉色一點點的向著她的長發靠近，白的毫無血色，精力一天不如一天，喬尼擔心終有一日，她睡過去后再也不會醒過來。

“喬尼先生，”露琪婭輕柔的撫摸席林的小腦袋，將他有點蓬亂的頭發理整齊，“再過不久，席林就能走路了吧。”

喬尼不吭聲，眼神復雜的望著這一對母子，其他小孩或許早就可以憑借自己的雙腿走路了，但換做席林這兒，他無法肯定，那一雙瘦弱的腳是否能承受的起整個軀體的重量，盡管那副軀體也已經足夠瘦小了。

“我們都期盼著他能快快長大，他以后一定很強壯，跟他的父親一樣。”

“是的，夫人，”喬尼的聲音略顯干澀，他不懷疑席林會和他母親一樣漂亮，但強壯……他也愛著席林，也許是男人在某種方面更加理性，他只期望席林可以健健康康長大，至于能否和將軍一樣強大……這不重要。

可誰都不能否定，一個母親對她的孩子，最原始，最簡單的祝福，理性在這面前微不足道。

“為了能夠讓孩子長得更快更高大，身為母親，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是理所應當的。”

什么代價？！喬尼差點脫口問出。

“喬尼先生，這是我唯一能為席林做的事情。請您能夠理解，在這一點上作為母親的自私，也請您以后再面對席林時，不要露出今日的擔憂。”露琪婭眼含無盡的愛憐，“我知道，他是個聰明又敏感的孩子，要想瞞住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需要我們一起努力。”

猶豫了良久，喬尼還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疑問，他終于問了出來，聲音沙啞，“夫人，到底是什么代價？”

露琪婭不打算對喬尼隱瞞，正如她所說的，要構建一個讓席林相信的語境，需要他們共同的努力。

“生命力。”

喬尼臉色刷的變成紙一樣的白，哪怕他不清楚如何用生命力去讓席林快快長大，但這三個字本身透露的信息已足夠的多，足夠驚悚了！

“生命力……生命……”他喃喃自語，心底像是壓了快巨石般沉重，離開的時候都是渾渾噩噩的，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

“席林，你不應該背負那么多的重擔，我多想將全部的事情都隱瞞下來，”露琪婭輕輕晃動懷里已睡著的席林，“可到了那一天，祂一定會讓你知道在過去時光里發生的種種故事，或許還會因此脅迫你，逼著你做一些你不愿做的事情，與其這樣，讓一個陌生甚至對你充滿敵意的存在來扭曲事實，身為你的母親，我更愿意承擔起這一切。”

“席林，無論是我，還是你的父親，都期盼著你的成長，尤其是你父親，”露琪婭似在自言自語，“為了能將你奪回來，他付出了太多，妥協了更多，他不應該受到指責……”

她在說什么？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他就在房間里，他就在她的身旁，可為什么聲音一下子變得如蚊蟲低語般的細弱？

直至完全消失。

他想要離的更近一些，湊上去，湊近她的臉龐，再看一眼她的五官，臉上的細紋，嘴角微笑的弧度，長長的睫毛，黑亮若明珠般的眼睛……所有的所有，他想把看到的細節全部記入腦海，任何一點都不愿放過，他還想更貪婪，想再聽一次她的聲音，他不在乎她說什么，只想再聽一次，那溫柔的如歌謠般的輕聲訴說，他哪怕記不清自己是誰，記不清看到的這些是否與自己有關，但只要看到她，心底就會涌起一陣強烈的眷戀情緒，那美好的滋味甚至令他想要放聲大哭……可房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在橫向的拉大！

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奔跑著向她靠近，但距離卻絲毫沒有接近，地面成了一個面團，仿佛在被人無限制的拉大，拉遠，而他做出的任何努力只是徒勞無功。

“等等！我在這！”他大叫著。

那位美麗的婦人卻根本沒能聽見，她依然垂首安撫著懷中的孩子，她的嘴在輕輕開闔，說著一些他永遠聽不到的話。

“我在這兒啊！”他不知道該怎么改變這一切，現在他不僅聽不見聲音，連她的面容也看不清晰了。

一股強烈的悲傷不受控制的溢出心田，一種無法言說的預感像陰霾一樣籠罩了他，或許，他將再無機會看到她，此番離別之后若想再次遇見，只能祈禱那執掌夢境的神靈能夠偶爾的撒下一絲恩澤，眷顧無助的靈魂，能在紛擾的夢境里重現此情此景，還有……那個人，她……她是誰？

他瘋狂的問自己，她一定對自己很重要！他可以忘記自己是誰，但唯獨不能忘了她……他怎么敢忘了她！

他的喉頭蠕動，哽咽的嗓音沖出了咽喉，望著那遙遠的身影，喊出了一聲，“媽媽……”

時空的界限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模糊，光陰如流水般的回溯，這一幕是否在遙遠的過去曾經出現過，他不知道，那她呢？她能知道嗎？

露琪婭抬起頭，憐愛的目光望向了那兒，那兒有一扇窗，窗外的是約姆郊外的風景，還有……他，隱匿在時間長河中，妄想跳躍而出的一道淺淺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了么？

“等等！不要……！”

空間驟然拉大，一瞬間仿佛穿越了千萬里，天空驟暗！

大雨傾盆，濃重的雨幕好似要淹沒一切！沖潰一切！埋葬一切！

約姆很少會下這么大的雨！

他在雨幕下，仰著頭，這一刻他好像不再透明，有了實體，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嘗起來的味道略咸，是雨水本身的味道，還是說里面夾在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喂！席林！”

有人在說話，席林？她也喊過這個名字，是那個小孩的，可現在說話的人在喊誰？

“席林！”

那人又喊了一聲，于是他轉過了頭。

這人黑發黑眸，容貌和五官有些特殊，不像是亞特蘭德人，也不像是他曾見過的任何人。

“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他走到他身邊，咧開嘴笑起來，“但我認識你，換一種騷氣一點的說法，恩，我算是你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個異世界跟我原來的世界差不多，跟人打招呼都要伸出手，”陌生人伸出了右手，“你好席林，很高興能跟你面對面，對了，我的名字叫……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