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有人在玉辰子背后道：“你什么意思？你本已被擒，我等眼下不與你計較罷了，難道你也要爭代掌煉妖壺之權么？勸你好自為之，不要對妖人出手……”

呼！呼！

不等旁邊眾人訓斥完，玉辰子掐劍訣扭頭噴出一片熊熊烈焰，火勢沖天。眾人嚇得趕緊向后躲避。

火焰竄了幾竄，矮下來一截，這才看清楚，地上著起火的地方成一個月牙形。

玉辰子道：“你自己了結吧。”

唐煥左手在上，朝真人拱了拱手，扭頭朝火圈爬去，拖著不能發力的雙腿，在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唐煥已死，現在是毒蟲操縱軀殼，替他完成心中所想，如此投身火場也不會感覺到熾烈和灼痛，反而是一場最輕松的解脫。

眼看唐煥要爬進火圈，眾人眼里冒火，讓他在里頭焚化，這煉妖壺到底算誰的？

“不能讓他好死！替張真人報仇哇！”

“這妖人罪孽深重，不能讓他好死！諸位跟我上，將他分尸剁骨，方才解恨。”

火勢噌的又竄起來，多少條火舌一齊吞吐，將眾人又逼了回去。

月牙火圈將唐煥兜在當中，玉辰子守在他旁邊，輕輕地說：“你所剩時候不多了。”

此時唐煥皮肉已經不全，蛇蟲鉆出自己腐肉，黑壓壓的四散爬去。手臂已經殘缺的露骨，數不清的蛇蟲像瀑布一樣從自己手臂上淌下，這就是自己獻祭給五毒的真實樣子。

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等了，再晚一些恐怕連爬行也做不到，不得不在恐怖和作嘔中離開人世。只要往前，爬進月牙的豁口就好了。

唐煥看著面前的火圈，已經淡然和從容的眼神，不知在火圈里看見了什么，突然緊張急迫起來，好像終于貪生怕死似的，扭回頭朝真人張大嘴極力說著什么。

火勢呼呼的竄動，聽不到唐煥在說些什么。玉辰子來到近前，再次扯衣襟跪地俯身傾聽。

“真人，真人，我到此時唯有一件事后悔莫及。寧姑娘還在唐家集等我，我回不去了，無緣再陪伴她了。可憐她一個人在唐家集舉目無親，我誤她太深，眼下臨終，只有厚顏請求真人，代我妥善安置寧姑娘。她是河北人，若不想留在巴蜀，望真人從其所愿，帶她去一個能重新過活的所在。唐煥深知真人對我用心良苦，是我器量太小，心中只有家門仇恨，不得已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唐煥不值得真人一悲，但寧姑娘一片癡心，只因所托非人，就落得個舉步難行萬念俱灰的境地。但請真人憐憫憐憫寧姑娘，答應我最后這個請求。”

火光映照之下，眾人大多沒看出來，玉辰子眼珠一顫，直勾勾盯著唐煥，臉色已經煞白。

“唐煥，你太過自私，你太過自私了……”

“但請真人悲憫，可憐可憐寧姑娘……”

玉辰子渾身顫栗，聲音顫抖道：“汝何足悲，汝何足一悲？你不過就是個不知世事的狂妄之徒，可惜寧姑娘所托非人。”

……

十三年前，雍州伏魔山。

玉辰子挾一女子，御劍疾馳。女子渾身癱軟，昏迷不醒。

嗖，嗖……

左右兩道身影，御劍抄了上來，眼看前方遠處也有人堵截。

玉辰子猛然轉彎，撕開裂縫沖出去，可轉眼間，左右又抄了上來。縱然自己反復嘗試，也不過是一次次重演，今天看來逃不出去了。

玉辰子猛然俯沖下去，包抄圍困的門人閉合成圈，圍在上空。

玉辰子降在一處山巔，將女子放下，重新御劍飛上半懸空，仰天叫道。

“說什么人妖殊途，勢不兩立。你分明就是以此為借口，夾報私仇。岫上雪何曾為害，何曾害過人，你何必與他為難。服食一脈式微，你素來忌恨我們仙劍一脈，有什么忌恨你都沖我一個人來罷，與阿雪無關，不要牽連于她。”

眾同門閉合成圈，圍在上空。為首一位長老，本來面色陰沉，登時被玉辰子刺痛，滿臉鐵青。咬著后槽牙道：“大膽孽徒，你罪上加罪，如今逃脫不過，又搬弄是非，誣陷于我。你要受何等罪罰，各脈長老自有公議，今日這小妖，斷不能活。”

最后幾個字，幾乎能在空中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響。

“誰也別想捧阿雪一根毫毛，除非從我尸身上過。”

貴生劍登時拖出一圈劍影，一圈又變兩圈，兩圈變三圈，層層劍影，布在周身，一條條劍鋒寒芒，對準頭上一圈門人。

但看那一條條閃亮，便知劍影已經用金靈凝成了實劍，不至萬劍，也近一千。玉辰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要拼了，寧可犯上，寧可殺傷同門。

長老道：“降妖除魔，修仙之人分內之事，你等還在猶豫什么，速速除去妖孽。”

長老傳命，眾人無法違拗，只好踏劍朝女子俯沖。

玉辰子劍圈張開，無數寒芒對同門射出。

長老大笑，“哈哈，你果然出手了，你終于出手了！戕害同門，可先殺后問。”

長老一道虹光穿梭下來，好像整個人化作一柄巨劍，朝玉辰子斬下。

玉辰子又閉合劍圈，放下所有同門，所有飛劍都對準頭上一人，千劍攢去。

就在這時昏迷的岫上雪蘇醒，她看見長老用五十年修為壓在玉辰子頭上。

岫上雪輕輕一躍，騰身飛到玉辰子身后，纖纖玉手拂上他的脊背。

登時萬丈光芒，遍布青空。金碧絢爛的光芒，將長老一切威勢拂得四散，千劍再無遮擋，破空而去。

岫上雪再次癱軟無力，墜落下去。玉辰子抱住她，落在山巔，看著她在元神耗盡之后，渾身幾乎在瞬間枯槁，最后被輕輕微風，吹作塵埃，從自己懷中流散，漫天飄去。

……

唐煥此時皮肉殘缺，面目也已全非，不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多半張臉爬滿了毒蟲，在火光映照下更加可怖。

玉辰子道：“你是報了家仇，但你委實對不起寧姑娘。好，我答應你，替你安置寧姑娘。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誠如真人所說，我死后也無顏再見寧姑娘。家尊已葬在祖塋，我無所牽掛，就請真人將我殘骨，撒在華山腳下，萬萬不要將我帶回渝水畔唐家堡，萬萬不要帶我再見寧姑娘。”

玉辰子站起，雙眼茫然空洞望著前方。“我知道了。”

唐煥一雙褲管干癟下去，雙腳枯干勉強掛著鞋履，上半身大抵也是如此。他不敢再看別處，生怕瞟到自己身上，只能盯著前面上下竄動的火焰，趕緊爬了進去。